某天,他总算偷得半日浮闲,于是溜达着去了附近的桃花镇,去酒馆喝了二两桃花酒。
喝酒时听邻桌人说,镇子最近不安宁,前两天街上出现了一个怪物,披头散发,喉咙里会发出可怖的嚎叫,许是哪里窜出的妖怪,要吃小孩的。他们请了修士来捉,但还是让那怪物跑了,现在每天都很担心,害怕那怪物回来报复。
沈不渡听完留了心,从酒馆出来后绕着镇子转了一圈,在一座废弃的破庙外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推门进去,看见了一团趴在神像脚边的小小黑影——对方手里按着一只老鼠,刚掐死的,送到嘴边正准备喝血。
那是彼时十二岁的谢见欢,满身煞气,神志混沌,茹毛饮血,活的像头畜生。
阴阳学中有关于“煞星”的记载,道此乃不详之命盘,凶煞入命,作祸兴殃,所到之处必会掀起腥风血雨。这在民间传说中是无稽之谈,但在修真界中却是真实存在的。有人因天生体质问题,体内真元比旁人要暴戾凶邪许多,被称为“天煞之体”,若不能采取正确的修炼方式将其控制住,煞气便会外泄甚至暴走,殃及他人。更甚者,修士会被体内煞气吞噬反控,失去神志,以嗜血屠杀为乐,成为真正的“降世灾星”。
谢见欢便是这种罕见的“天煞”体质。他当时体内的煞气已经十分严重了,但让沈不渡惊讶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血气和杀气,这意味着他并未失去本性,纵使屡次被人当成怪物高骂喝打,也不曾主动去袭击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沈不渡看着眼前满身戒备、凶狠嚎叫着试图把他吓走的“小怪物”,沉思了一瞬,上前将对方制住,不顾对方张牙舞爪的疯狂挣扎,拎回了天涯沧海门。
他给小怪物剃了头,洗了澡,包扎了伤口,为了让世上少一个兴风作浪的“灾星”,于是单方面把对方收作了自己的第一个徒弟。
可谢见欢似乎并不领情。
他像是一只流浪多年的孤狼崽子,遭受过无数的恶意谩骂和殴打,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恐嫌恶,继而拿起手边的棍棒鞭子开始驱逐挥舞。他遍体鳞伤又无路可逃,对这个和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充满绝望和憎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胆战心惊,不愿意也无法再靠近任何人。
他甚至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语言能力,喉咙里只会发出沙哑粗粝的吼叫,充满不安痛苦愤怒悲戚,一声声听的人无端揪心。
门派里的人都不明白沈不渡为何要捡回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甚至还收为徒弟亲自教养。沈不渡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每天除了修炼、处理门派事务,都要尽量挤出多的时间来陪自己新收的小徒弟。
谢见欢一开始总是尝试逃跑,沈不渡就用术法把他装进一个透明圆形结界里,自己坐在藤椅上悠悠然喝茶,笑眯眯的看对方像只仓鼠一样倒腾着腿在里面原地打转;待谢见欢终于累的跑不动了,他就把结界撤掉,然后端着食物和汤去喂他。
谢见欢自己流浪在外的时候都是打野物生吞活剥,不知许多年没吃过熟食,对他提供的食物很排斥,死活不肯张口。沈不渡便总是耐心的哄,不厌其烦的收拾起被谢见欢打碎的汤碗,然后让厨房变着花样做其他吃食。
第五天,谢见欢盯着他手里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瓷碗,终于尝试着咽下了第一口小米汤。
半个月后,谢见欢不跑了。沈不渡于是开始教他修炼。
修仙首先要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这对于煞气缠身的人来说无疑难如登天,因此历史上记载的“天煞之体”几乎全部不得善终,要么幼时早早夭折,要么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沈不渡也知道以谢见欢当下的状态无法修炼,于是他想了个法子,来磨谢见欢的性子。
他让人制了一堆木头,表面光滑,形状各异,圆的方的扁的应有尽有。然后把几百块木头放到谢见欢跟前,要求他把零散的木头一块块堆叠起来,以此训练他的耐心和专注力。
谢见欢瞥了一眼那堆破木头,转身就走。
沈不渡把他扯回来:“试试啊,”他说着挽起袖子蹲在地上,三两下搭起一个小房子,兴致勃勃说,“很好玩的。”
谢见欢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刻着两个鲜明的大字:无、聊。
沈不渡假装看不见,又三两下搭出一个缺了尾巴的小狗,冲他一个劲的招手:“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