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家的狗听见什么动静开始吠了几声,随后又不知感觉到什么,乖乖闭嘴。
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敲响铜锣,以示此刻已是深夜。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郁止开始跟祝弦音说话。
“弦音,我捡到你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很相似的夜里。”
祝弦音静静听着,并不言语,他喜欢听郁止的声音,也只想听他的声音。
“那时我就想,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出声求救,还正好被我听见,他真有毅力……”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有韧性,便是再难的情况下,都能努力活下去。”
“这样的你,我很放心。”
祝弦音停下脚步,闭了闭眼,低低的声音从他喉中发出,“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越来越坚决。
“我一点都不坚强。”
“我……我需要你。”
“你听见没有?!”
一声低笑自背后响起,“……我听见了。”
郁止并未睡,仍在听。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可是再舍不得,也终有一天要不得不舍弃。”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弦音,世上那么多人擦肩而过,从未回首,可你我却能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相遇,相辅相持,相依相伴数月,结下师徒之情,这是何等的缘分?”
祝弦音自嘲轻笑,“……是吗?”
他没说宁愿没有写缘分,他舍不得。
紧咬唇瓣,唇上渗出几缕血色。
“有你送我一程,我很欢喜。”
郁止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祝弦音喉中哽咽,“我不欢喜……”
“我很难受……”
真的真的很难受。
这种难受甚至无法说出口。
背上这个人,从始至终,甚至都不曾知道,自己对他倾心不已。
他的心里,从来不是父子之情、师徒之义,而是……而是……
无法说出口的话,令祝弦音重新闭上嘴。
背着郁止,他很难才抬头,天上的明月并不圆满,弯弯的模样像是他曾经在边城见过羌国人用的弯刀。
弯刀虽比不上长刀利落,可它一旦勾住人,便能将伤口越勾越深。
被勾住的人血流不止,轻易丧命。
今夜的月亮,也会让人丧命吗?
忽然,他感觉似乎有人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哄小孩儿一般,声音出现在他耳边,“……别难受。”
可难受与否,是人能自己控制的吗?
祝弦音还想过要抑制心底的感情,不还是徒劳无功?
他想笑,笑郁止的天真,笑自己的无能。
可仔细想想,郁止又哪里是天真,分明也是无能。
他不能为阻止死亡,不能在走后哄他安慰他,不能让他将心里的难过遗忘。
《长相思》中,死去之人再无声音,唯有活着的人,才久久不忘深情。
可悲的是,人家好歹是两情相悦,到了他这里,长相思便成了单相思。
时至今日,祝弦音更没有要挑明的心思,说出口,除了让郁止走得更不放心,再没有别的作用。
他不说,郁止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说起了其他鸡零狗碎的事情。
“为师身无长物,没什么值钱的遗物留给你,那些乐器你便都收着吧。”
“我给我的人送了信,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有人来接你。”
“你不会武功,保护不了自己,无论什么,都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把竹杖剑,记得留着防身。”
“我……不喜欢有其他东西占据我的床,不需要东西陪葬,我嫌挤。”
很好,这人竟语气轻松地安排自己今后永久的“卧室”了,看样子似乎还有些挑剔。
若是换作是别人,或者是听见这么个故事,多数是会笑的,可祝弦音一点也不想笑,他抿唇良久,眉眼染上了落雪。
这雪很细很小,落在人身上很快便会融化,可融化的雪水却还附着在人的皮肤上,夜风一吹,凉意透骨。
他讨厌下雪,讨厌夜晚,讨厌弯月,甚至讨厌这片要将郁止带走的天地。
一切一切试图分开他们,将郁止从他身边带走的东西,都被他深深厌恶着。
继续前进,他背着郁止,行走在风雪里,整个玉淮县都沉睡着,他们仿佛被世界遗忘,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