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族青年一边夹着墨条前后轻转,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青衣郎君几眼,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姜舒注意到他的目光,问:“在看什么?”
邢桑转动浅褐色的眼珠,从他垂落腰间的湿发中扫过,口中无厘头地蹦出一句:“你们魏人,头发很长。”
姜舒轻笑一声:“那你是没见过比我头发更长的。”
说这话时,他不免忆起谢。
虽然初见时隔着屏风,但他仍能模糊地瞧见对方躺在榻上的单薄姿影,以及那顺着衣衫床榻蜿蜒垂落的墨黑发丝。
“不过,”姜舒抬眼看向对方,“这应该不是你想说的吧?”
邢桑点了下头,尔后道:“攻密阳城,我也想去。”
姜舒挑眉:“怎么,这一场还没杀够?”
邢桑垂下目光,神情陡然变得冰冷:“匈奴虐杀我母亲之景,毕生不忘。”
姜舒动了动唇,想开口劝慰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道:“这件事的总指挥官不是我,你去问步惊云,他若是同意带你,我便同意你跟他去。”
“好。”邢桑干脆利落地应声,连忙加快速度帮他磨完了墨,随后起身说道:“我去找步幢主。”
看着青年匆匆离去的背影,姜舒摇了摇头,继续书写自己的家信。
除了日常对家人的问候,他在信上主要详述的还是这次的夜袭之战。
此战因为要与匈奴抢夺时间,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很迅速,来不及征求姜恪同意,他和步惊云商量着就打完了。
包括之后的夺城计划,他也只能在信上提一嘴,而没法征求对方的同意。
没有办法,实在是距离相隔太远,待此信送到巽阳,估计夺城之战都已经结束了。
其实真要询问姜恪的意见,姜舒觉得对方多半不会赞同。
几百人去攻一座守卫严密的大城,这是何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姜舒将夺城计划写在信上时,同样觉得此事颇为荒谬,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步惊云,相信对方的能力。
况且此次,步惊云准备带去参与夺城计划的全部都是玩家,即便计划失败,也不会有任何人员损失。
反正再怎么样,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相信专业人士,让对方赌上一场。
写完家书,晚饭依然未送过来。
姜舒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想着送一封是送,送两封也是送,索性又拿出张信纸,给谢写信。
同样的内容姜舒懒得写两次,给父亲的信上所写的大多是工作汇报,写给朋友的,便都是些轻松琐碎的日常了。
他在纸上从旅途的劳累谈到干粮的寡淡,又说自己目前正住在昭南县的衙署,还新结识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崔兄性情谦和,纯然良善,甚为可爱,他日若有机会,定要介绍他与你认识。”
“……接下来有件大事要做,若是成了,或将推迟回程日期,届时会命人提前寄去药丹,谢兄不必担忧。”
“……写到此处,不免有些想念巽阳事物,不知下次回去时,家中那小狸是否还认得我。”
“……再过月余,辣椒也该成熟了,待我回去巽阳,再邀君共赏清风明月,品火锅美食。”
一封流水账般的书信写完,姜舒将其晾干后折叠放入信封,正要唤僮仆叫来部曲送信,门廊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少时,满脸不悦的邢桑迈着大步走进门来。
姜舒瞟到他眉间的郁气,问:“失败了?”
邢桑在几案边盘腿坐下,快口直言:“你早知他不会同意是不是?”
“我如何能预知这些,只是步惊云行事谨慎,你不是他手下士兵,我猜他多半是不会同意带你的。”
羯胡对他的解释不予理睬,毫不掩饰心中气愤。
姜舒觉得好笑,说道:“有什么可气的,此次若是能夺城成功,你以后同匈奴作战的机会还多得很呢!”
邢桑听出他话中含义,问:“你要去密阳做官?”
姜舒幽幽叹了口气,回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姜舒心里有八成把握。
倘若密阳城真被步惊云拿了回来,这密阳县令一职多半会落到他的头上。
密阳有多危险众所周知,他估计朝廷中人包括众士族子弟应当是无人敢去这种地方做官的,那么作为设计夺回此城的责任人,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倒霉蛋。
姜舒对此到没什么抗拒,假若一定要有一个人为燕峤和巽阳守关,与其让其他不靠谱的人上,倒不如由他自己来。
在这种大势所趋之下,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你若在密阳做官,倒也不错。”邢桑嘀咕了一句,倏然又站起身道:“时辰到了,我去找阿猛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