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沈玉韫咳嗽了两声。
老乞丐立刻会意上前,躬身道:“主子,人带来了。”
幼贞被他们的声音拉回思绪,向坐着看书的男人望去。说是男人,或许不太恰当。他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但是身上又丝毫没有青年人的朝气和锐气,周身气度沉静而矜贵,那双眼睛,比他身后无波的湖水更加清寂。
一个看上去无欲无求,冷心冷肺的男人。幼贞觉得有些讽刺,若真是无欲无求,又千方百计把她抓来干什么。恐怕恰恰相反,这人所求甚深,所谋甚广,因为心有沟壑,包容天下,所以才能把欲望掩饰的那么好。
幼贞在打量沈玉韫,沈玉韫也在打量幼贞。
一只莫名其妙晕倒在琉璃海海滩的鲛人,刚刚成年,据说连情歌都还不会唱,想必占星术也没学会。他自知人心难测,从不以第一印象去判断一个人。但是这只鲛人例外,她的眼波清澈,清可见底,他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她就是这样纯稚无垢。
在他眼里,别的人披着虚伪的皮,而她是本来模样。就像现在,她看着自己,戒备,警惕,甚至带着些抗拒。而他怀中的漆黑异物却一直兴奋的发烫,连带着他那颗虚弱的心都跳得超乎寻常的快。
这多么不公平。
“你叫什么名字?”沈玉韫问。
“顾幼贞。”幼贞答。
“哦,这样。”沈玉韫在一张纸上写下顾幼贞三个字,一边道,“我姓沈,名玉韫,受封清河王,在皇子中行二。如果你不喜欢叫我王爷,叫我二哥也可。”
幼贞立刻表态:“王爷说笑了。”
沈玉韫的胸口传来的温度越来越惊人,那黑漆漆的东西甚至在微微颤动,以至于他不得不伸手按住它。再由着它激动下去,恐怕他会产生自己也同样兴奋激动的错觉。
他看着幼贞,从她的眼睛到她脸上的墨痕,再到她身上的粗布烂衣,尽力释放出自己的善意:“别这么紧张,如果你喜欢水,你可以去湖里和我说话。”
幼贞自然不肯。这如果是一片开放的水域,她二话不说立刻就跳进去水遁逃走。但是不是,这里是清河王的后院,跳进湖里,好方便他湖中捉鲛吗?
“王爷找我,所为何事?”幼贞不想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来,这个给你。”沈玉韫递过来一张纸页,他知道鲛人五十岁可成年化形,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总有种她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的感觉。不像是鲛人,倒像个又乖又软的小兔子。
幼贞上前接过纸页,半猜半蒙,认出这是一张卖身契。
丹霞阁顾幼贞,卖身于清河王沈玉韫。顾幼贞三个字还是新写上去的,墨迹才干。幼贞看完,把纸页合起,又放回沈玉韫的桌子上。
沈玉韫目光微滞:“你可知道,如果我持有这张契书,你便是我的人,生死只在我一句话之间。”
要不是俯首看着桌子,幼贞几乎要冷笑出声。她闭了闭眼,心头一阵翻滚后,方才平静的说道:“我更知道,王爷要弄出来更有力的契书,也只需再写一遍顾幼贞三个字。”
他在丹霞阁以重金买下她,给她机会让她逃跑,又在她以为已经获得自由的时候重新收网,让她清楚自己的弱小,他的强大,好打消她反抗他的念头,不是吗?
她清楚了,很清楚了。但是他再把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一百遍,再威胁她一千次,只要有机会,有可能,她也会第一万次去做她想做的事,找她想找的人。
有些事可以放弃,有些不能。不仅不能,还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短短几句话之间,幼贞对沈玉韫的印象越来越差,这实在不符合他的预期。只是他自幼便是孤僻冷傲的性子,胸有城府善于谋略,他麾下众人折服于他的才智,信服他的品格,他却并不很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何况,幼贞也不能算是人……
沈玉韫沉吟片刻,将十年前枕月大师为自己卜的那一卦说了出来。幼贞不懂占星,但她从小伴随着出众的第六感长大,对占卜之事多少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眼前这个王爷,她猜他在筹谋十分了不得的大事,他也该是最不信鬼神和天命的那种人,却对枕月大师的批语非常信服,简直到盲从的地步,这就更让幼贞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