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我中意你_作者:白鹭爱吃鱼(47)

  席舟低头,忍着笑,“再歇五分钟,就去下一站。”

  席舟说的下一站就在岔道尽头,远远走近,隐有钟声,原来这山里还藏着寺庙。

  小庙不大,香火也不旺盛,都是些游山的人顺道而来,路过即走。

  温随不信佛,但因为母亲的缘故,还是进到正殿拜了拜。

  殿里有位敲木鱼的小和尚,席舟上前同他说了两句话,然后等温随拜完,那小和尚便领着二人进到后院。

  温随不知他们来后院的目的,但寺庙清静也不便多问。

  三人停在一处禅房外。

  “住持在里面,二位施主请便。”

  禅房里老住持正将佛珠放在案前,见有人进来,先施了一礼,随即从身后墙上取下一件物什。

  温随这才看清,竟也是把虬龙仿弓。

  “这位小施主,可是姓温?”老住持问。

  “是,大师您……”

  住持转动手里佛珠,躬了躬身,“大师当不得,这把弓是故人捐与小庙,那位故人跟小施主同样,也姓温。”

  温随恍然,温伯益从博物馆得来的三把弓,最后一把是在这里。

  他看向席舟,席舟对他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他想做什么,而老住持拈须含笑,也说,“请。”

  没有箭,只能空拉弓。

  温随并非想试射,碰触这把弓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对他而言这是早就猜到的结果,如今心中明了,没怎么失望,就算给之前的猜测和尝试一个交待。

  “多谢。”

  他将弓还了回去,看老住持将它重新高挂。

  禅房内檀香袅袅,佛门清净地,那把充满杀戮气息的武器仿佛浸浴佛光,变成镇邪法器,静默而庄严。

  窗外日渐秋凉,老住持却穿一袭单薄僧服,黝黑佛珠挂在他颈项,单手相托,一粒一粒于干瘦指间次第滑过。

  能让温伯益赠弓的,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吧……

  温随忽然脱口而出,“大师,可以替人解惑么?”

  老住持反问,“小施主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温随眸光微动,“问一位古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位将军。”

  老住持递了个手势,温随便在蒲团落座,再看席舟,已经悄悄出去了。

  禅房里只剩下温随和老住持。

  桌上新添一盏薄茶,晨间冲水,还是温热的。

  看着徐徐上扬的白色雾气,温随缓缓道,“那位将军擅长射箭,自小以杀敌报国为愿,毕生所求便是像他父母那样,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他开始也算做到了,只可惜苍天无眼……”

  话到此处停住,老住持微微颔首,示意他慢讲。

  温随轻轻咽下口气,“只可惜兔死狗烹,将军父亲帮助新帝登基后不久就遭人诬陷,以通敌叛国罪落狱问斩,他自知大难临头,留书告诫子女……”

  “他要他们起誓,永不背叛国家,至死效忠皇帝,绝不因家恨而生国仇、毁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如若有违,他泉下有知,必不瞑目。”

  温随一字一顿,双手握紧,指甲嵌进掌心,疼得他眼眶颤抖,生平头一回,感觉到几欲落泪。

  “将军始终谨记父亲教诲,无论遭遇什么,都摒弃私心以国家社稷为重,可在即将被逼死时,他还是朝皇帝射了一箭。”

  “阿弥陀佛……”老住持微颔首,“那位皇帝应当只是受伤吧?”

  “是,将军没杀他,那箭避开了要害。”

  “如此,将军也是仁至义尽了。”

  温随却说,“若我是将军,我倒希望自己的箭术不要那么准。”

  不准,就可以任由老天来裁决那昏君生死。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不怕。

  死,就算怕也死了千百回。

  他只是真的恨,恨不能一箭杀了那人。

  他更恨自己,优柔寡断,前后矛盾,仇没报得,还换成自己死不瞑目。

  而那口口声声学来杀敌报国的弓箭,最后竟也钉在他誓死效忠的帝王身上。

  忠君报国,忠君报国。

  到头来是个什么!

  温随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大师,我佛普度众生,像将军这样的人,死后能有佛肯度他么?”

  老住持沉吟片刻,“佛度万物,但老衲以为,将军并不需佛度。”

  他道:“因为将军已然自度。”

  “自度?”

  “正是,那支射偏的箭。”

  老住持看着温随,“如你所说,若你是将军,你会宁愿射不准,可他偏偏就射准了,所以那支箭是将军的选择,既是惩戒,也是超度,将军在超度自己,超度仇怨。”

  他手里的佛珠发出轻微一声噼啪,像烛火里火星一刹,只一下,似叩在人心。

  “一切怨憎会,万般皆念起。既往之,莫追究,凡事皆有因果,可以困宥的从来只有己身,而非旁人。”

  “……”

  从禅房中走出来时,温随看到席舟坐在石桌旁,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地等他。

  庭间木鱼阵阵,钟音徐徐。

  那棵大枫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小和尚在树下抱着扫帚打盹。

  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席舟没问温随跟住持讲了什么,温随也没问席舟怎么找到的这里。

  世上哪那么多凑巧,温随不用猜都知道,此行是席舟有意。

  那天在家楼下,他和温从简说话时,席舟就在场。箭馆那么多回,温随也从未掩饰过对那把弓的关注。

  席舟这么细致的人,只不知他费了多少心力才打听到这第三把弓的去向,连温从简都不知道的……

  或许是问的闫明生,但席舟能想到这件事已是难得。

  “汗落了别着凉。”

  他提醒他把拉链拉好,刚刚来时走得热,温随将外套敞开了。

  席舟又递来一片枫叶,说是在树下发现的,枫叶橙红很是好看。

  两人后来往山下走,山间风清,温随手插在兜里,摸着那片叶子,似有所悟。

  一叶可以知秋,一叶也能障目。

  其实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只是悟道易,做到难。

  **

  回去的时候遇到点小波折,山门的共享单车被人扫走了,席舟的车还在,又不能丢下它直接打车。

  最后权衡的解决办法是,温随坐车后座,席舟载着他去找最近的共享单车。

  温随第一次这样坐车——应该是第一次,因为没有“肌肉记忆”感,十分不习惯。

  席舟据说也是第一次载人,能感觉得出,这车骑得并不太稳。

  温随努力抓紧车座,两个男人挤一辆小破车,路上吸收了一大波关注度。

  可老天爷偏喜欢开玩笑,还一直没找到共享单车,就这样从起点一直骑到终点。

  民宿门口宋启辉看见,都惊讶得很。

  按理说应该直接去箭馆或者回家,温随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民宿。

  宋启晖好像特意等在那的,听他俩一说话,温随才明白是席舟又约了摘菜。

  “今天爬山辛苦,给你好好做顿饭,想吃什么?”

  温随还没回答,席舟摆摆手指,“没有随便,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只挑青菜。”

  进菜棚前,他还在强调。

  温随从来无所谓,席舟却惦记这件小事,正儿八经考虑如何“纠正”他的挑食行为。

  “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结构一定要更丰富。”

  “现在菜有了,一会儿我们再去抓只土鸡来炖汤,你太瘦,得多摄入蛋白质,身体会更有力气。”

  更有力气……

  温随越听越觉得席舟这语气熟悉到不对劲,他莫不是真将自己当那些小学员了。

  比如,什么“核心要稳,手臂才更能使出劲儿”之类的。

  温随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开口拒绝,但就是这样,奇奇怪怪出了菜园又进鸡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