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密信高棣还以为自己终于得了救,欢喜得拿信的手都在抖,冷静下来再读几遍,他才看出里头有门道。投毒作为计划核心是不许高棣插手的,开门虽然重要,但显然不是非吴玉莲不可,派她去的最大目的在于拉高棣下水。端王是个精明的政客,他一丁点便宜都不肯让高棣捡,搭顺风车?想都别想。没有话语权还要摊一半风险,这就是和端王合作的前景。
这还是探出他底细之前就定好的计划。等周容回去向端王汇报了,恐怕更与傀儡无异。
吴玉莲不通胡文,看不出信里机巧。见高棣怔怔出神,便勾着他脖子蹭过去问:“怎么了?”
高棣思忖着,眼神游移半晌,最终定在吴玉莲脸上。他眼神明显不对劲,吴玉莲被盯得发毛:“阿囝,到底怎么了?”
那种眼神太瘆人了,吴玉莲越发心慌,匆匆想从高棣怀里挣脱。看她真怕了,高棣眨眨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成了平日里调皮的小少年神态。“姆妈胆子也太小了,我能做什么?”
吴玉莲作势要捶他,高棣放下密信,一下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向内室。“不过有点麻烦事。”他坏笑着,猴急地在吴玉莲脸上乱亲,“姆妈会帮我的吧?”
吴玉莲强撑着一丝清醒问:“什么事?”
高棣在她耳畔轻轻吹气,吹得她全身酥软。他笑嘻嘻地,哑着嗓子道:“等不及了,完事儿再说。”
清宁宫。
夜里落了薄雪,清晨已放晴了,像是好兆头。高欢独自一人坐在棋桌前,膝上卧着皇后宠爱的长毛狗。
不同于高棣的高鼻深目,他的侧脸轮廓要柔和得多,这是母方汉人血统的功劳。和传言不同,这位二皇子给人的感觉并不燥,他很沉静,甚至很乖。他眼睛盯着棋局,手指轻轻地梳着狗毛,狗老了,很快舒服得打起盹来。
他在棋桌前坐了太久,久到宫女忍不住来提醒他:“殿下,已是卯时,可要更衣?”
高欢直接忽略宫女的问题。他眼睛仍盯着残局,像招呼朋友一样问她:“这是一个人给我出的题。只用一步让黑方赢,你说该怎么走?”
宫女看那棋局,黑红双方已经厮杀到终盘,红方还有半壁江山,而黑方只剩一将一士。宫女知道他此问定有深意,但不管怎么看都想不出破局之法。将和士连九宫格都出不了,和棋尚且是痴人说梦,要反杀红方,还只限一步,这如何做得到?她想了想,诚实地道:“奴婢不知。”
高欢笑了:“我也不知。”
“不过……”他捡起棋盘上的“士”凑到眼前打量,字形结体纤瘦,笔锋峭厉如刀,让他想起那日来访之人。
空荡荡青衫下,一把凉薄骨。
“这位士,也许知道。”
参汤炖好,高欢要亲自提着食盒给高棣送去,五年不见了,见面就要挑事。跟着他的宫人们很快发现传言非虚,高欢的沉静乖巧仅限在他母后眼皮子底下,出门就跟拧了发条一样,裹个娇俏的小白貂走得劲儿劲儿的,兴致勃勃地去给他哥找不痛快。高棣早就到了,在长明殿旁边的值房等着召见,高欢让随从们外头候着,自己单刀赴会。咣当推门进去,还是招牌式的打招呼,高欢喜气洋洋地道:“哥我回来啦!想我没有啊?”
高棣看到进来的人。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无论多少次在心里描摹重逢的场景,仍抵不过真正见面所带来的震撼。这一声“哥”直接把高棣钉在了椅子上,如同咒语,唤醒了所有沉睡的恐惧和屈辱,它们蛇一样地在他心里扭动。
记忆里模糊的影像,琐碎的怨毒,报复的渴望,全都有了实体。
高棣感到一阵心悸,空气变得黏稠如蜂蜜,他近乎窒息。五年的岁月突然蒸发,时光倒流到高欢躺在地上咳血沫子的那天,当时高欢还是孩子,而高棣只是个小少年。
高欢说:“下一盘,赌命吧。”
现在赌命的时候到了。
他等着高欢出招。
高欢好像并没体会到此刻高棣内心的波涛汹涌。他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俩不过是平常人家的一对兄弟,仿佛二人从未分开那么久,他不过出门遛了趟狗而已。高棣没搭理他,他转头又盯上了旁边安静喝茶的青衫士人,还是喜气洋洋地问候:“冯先生!几天不见,清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