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唇角微勾:“一步足矣。”
谋士的高明,就在于展示不可能何以可能。冯陵意目光沉凝:“殿下若是好奇,日后寻我就是。”
高欢撑腮望他:“寻得到么?”
“届时便知。”指节一下下地敲着棋子,眼前人语声迟迟,淡若轻烟:“七日之后,殿下且看吧。”
另一头,高棣正享受着梦幻般的优待。
见所未见的精致菜品,用小小的碟儿盏儿盛着,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香香暖暖的热水澡,洗得筋酥骨软。轻若无物的丝绸浴衣松松系着,漂亮小姑娘把他的腿放在膝盖上,手法娴熟地揉按。
小姑娘模样清秀,手劲却不小,偶尔一抬头:“重么?”
高棣点点头,她就抿嘴儿一笑,手下再放柔些。
舒坦,惬意,这才是太子该过的神仙日子啊。高棣打起了哈欠,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高棣还沉浸在美梦里,在软绵绵被窝里翻了个身,下意识摸枕头下的刀。摸了两下,什么都没有,高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起刀在换衣服的时候就被收走了。趁手的兵刃不在,他有点忐忑,摸黑抄起了床边的烛台,悄无声息地潜到门口。钥匙哗啦啦响了一阵,模糊的交谈声,然后是开锁声,高棣心中惴惴,他们要是生了歹心,抓我岂不是如瓮中捉鳖一般容易?他也觉得自己疑心病太重,却还是闪身躲在门后:我先瞧瞧什么来路,再做打算不迟。
门外两人自然不知他这番心理斗争。“你猜小皇叔醒了没有?”和玉一边推门,一边小声问周容。咦,这门怎么有点卡啊,他想也不想地伸头往门后看了一眼,乍见黑漆漆立着的人影,吓得一个箭步钻进周容怀里:“妈呀!”
高棣也被吓了一跳,举着烛台尴尬地站着,和玉瑟瑟抖成一团,周容看看门后的,再看看怀里的,一脸的不知道该说啥。
三人好不容易坐下来,和玉羞得耳根都红了,强撑着自我安慰:“没事儿,小皇叔不懂。”高棣知道这又是把自己当傻子了,他早就发现端王府上下都当他三岁幼童,难道……?他看向周容,对方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莞尔道:“小人不曾说。”
高棣目光闪烁。斟酌片刻,最终开口道:“为什么?”
一开腔就能听出来他不傻,和玉看看周容再看看高棣,眼珠子都快瞪掉了,颤巍巍地叫:“小、小皇叔?”
高棣对他一笑权作安抚。周容面色如常,眼中却也隐隐有惊叹意:“留一手牌而已。”
“我个人的观点:殿下现在最需要的,是信息。”
简单一句话,正中下怀。
没错,这滩水已经被搅得太浑了。
冰山只露一角,黑沉沉水底暗流涌动,阴谋和利益纠缠不清,孳生出罪恶蚊蝇。被甩到社会边缘的人挥起屠刀,然后不得不犯下更重的罪掩盖,所有人赤脚站在海心,被潮水推着走,雾气蒙住人的眼睛。
太多谜团了,看不清,猜不透,在高棣脑海里飞旋嚣叫。冯陵意究竟是什么底细,他怎么知道参汤有毒,又凭什么帮我?端王府到底有没有内奸,如果有,是谁?国师为什么穿着女装,他去西膳房门口做什么,吴玉莲又去了哪里?毒杀父皇,劫走吴玉莲,抛下冯陵意,每次他自认为做出了最优抉择,最终都会导向与初衷相悖的结局。
无头苍蝇一样转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无用功,他终于想明白自己缺什么了。不是智谋,不是行动力,是信息。大量的信息。
然而,眼前这个人可信么?
周容看出他的狐疑,笑笑:“殿下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我挑知道的说。至于殿下的秘密,说与不说,凭您喜欢。”
高棣深深望他一眼:“你知道很多么?”
“算不上。”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但是想得多。”
高棣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冯陵意这个人,周公子听说过么?”
“周公子”这个称呼让周容微微挑了挑眉,笑道:“冯先生不是殿下的老师吗。”
高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有呢?”
“端王府的客卿。”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回答还是让高棣有种被扒光了审视的难受。他那么信任的老师,掏心掏肺的人,居然和端王暗通款曲?那他的那些谋划,恐怕端王也早就知情,这么说来,这次把他带回府上……他越想越心慌,几乎恨不得立时逃走,但他不能。这是人家的地界,他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