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千言万语想说,明明都打好了腹稿,见到人时却全忘了,一双眼死死吸在他身上,看不够似的看。还是老样子,也没见憔悴,虽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起码没受虐待。高棣心下稍安,听见冯陵意道:“吃了吗?”
没有煽情,没有抱头痛哭,见面第一句竟是这个。高棣摇摇头:“还没。”
“一起吃。”
因为有他陪着,高棣这顿饭吃得极香,连夹冯陵意夹过的菜都能感到幸福。埋头吃着,突然冒出来一句:“老师,我这几天好想你。”
肯定又要说“嗯”了。正这么想呢,听见那边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屁大点事,高棣却忍不住偷笑。果然啊,还是那么高冷。
吃完饭,高棣迫不及待想问他近来的经历,却压着没开口。冯陵意想说自然会说,他不说就是不该问。殷勤地给先生剥了一把果仁当零食,高棣眨眨眼,神秘一笑:“老师,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瞧。”
冯陵意吃着果仁,抬眼道:“什么好东西。”
“宝贝。”少年坏坏地笑着,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摸出个青瓷盖碗,托在掌心,献宝一样:“知道你不惯用别的器物,特意带了茶碗回来。”
冯陵意觑着那茶碗,没做声。过了会,非常淡地笑了一下。
温好茶碗,沏上茶,一切都和在东殿时一样。冯陵意端起茶碗轻轻吹着,问他:“你这边怎么样?”
“挺好的,皇叔不知道我是装傻,没为难我。”他顿了顿,道,“周容来过一趟,带着和玉。”
“嗯。”冯陵意低头啜了一口茶,“说什么了?”
他果然认识周容。高棣心头一凛,把真话咽了,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没啥,闲聊天,就大概聊了聊局势。”
冯陵意盯他一眼,加重了语气:“他说我什么了?”
高棣嗅到了二人间的火药味,对面冷森森的眼神直接把他的心思打透,他糊弄不了冯陵意。目光闪了闪,高棣讨好地笑,乖乖将那日周容原话和盘托出,连着评价冯陵意计策那段也一并说了。冯陵意面无表情地听着,高棣越讲心越虚,好不容易讲完,冯陵意漠然说声“知道了”,仍然看不出情绪。高棣暗暗松口气,猝不及防地被提问了:“他说的这些,你怎么想?”
我哪知道你想让我怎么想啊?高棣心里打鼓,他妈的,真是道送命题。
斟酌一下,高棣四平八稳地道:“有些偏颇,但不失道理。”
“哦?”冯陵意轻轻晃着茶盏,看着碎叶浮动,“哪里偏颇,哪里有道理?”
这是杠上了?高棣抖了个机灵:“夸老师的都有道理,挑拨离间的地方偏颇。”
“挑拨离间。”冯陵意咀嚼着这四个字,“你也晓得他不安分。”抬眼看高棣,语气平稳得让人心惊,“但还是信了的,对么?”
高棣听得出轻重,额上见汗,慌忙跪下请罪:“老师,学生不敢!”一个头磕在地上,没掺水分,带响。
对面叹了口气,像是疲惫至极,然后是一声闷响。高棣猝然抬头,看到冯陵意直挺挺跪在他面前:“殿下爱跪,那臣就跪着说。”
称呼变了。高棣心里被扎得难受,冯陵意面上水波不兴,他恍惚间却从那双眼中读出凝得化不开的悲哀。冯陵意从袖中取出牙牌,掷在他面前,清凌凌一声脆响:“周公子只说臣是王府客卿,却不说端王为了招揽汉人,纳了几百个客卿,真作数的话,满朝无一个不是他的眼线了。”
“又说臣和王府过从甚密,倘真如此,何须他来试探殿下?臣事殿下五年余,有臣不清楚的私密事么?嫁祸二殿下若是臣的主意,那送信的意义何在,直接叫臣通知不就成了?”
“洋洋一篇,竟无一句站得住脚,怕是早知殿下多疑,要你生猜忌心。字字句句往心口扎,狠毒至此,臣是挡了他往上爬的路吧。”
“臣不能总在殿下身边,这回殿下还肯听臣分辨,下次不肯了,臣该如何自处,殿下想过么?”
冯陵意极少说这么多话,一句一句硬梆梆砸下来,震得高棣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是了,他说得一点不错,我却为何不曾想到……?高棣自觉无颜对他,又痛又悔,口中只哀声叫“老师”,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