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冯陵意眼睫颤了颤,道,“真心最不值钱。”
“你图真心,不如图别的,权力,钱,容貌。这些东西拿不走。不然,真心没了,你就什么都没了。”
高棣沉默一小会,笑道:“老师,我觉得你有故事。”
“不过话不能那么论。人活一世,如果一个真心盼你好的都没有,那也太悲哀了。”高棣笑笑,将最后一块苹果切给冯陵意,自己啃果核,“老师,你想不到被所有人排斥厌恶的滋味,刚开始你很气,很委屈,但后来,连你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你觉得活着没劲,净给人添堵,臭虫一样苟延残喘,真的,你会很想死。”
“如果这时候有人对你好,哪怕只有一丁点,你也会特别特别感激。这不是别的能填补的,老师。没这一口甜,人就活不下去了。”
第二十九章 。
上书这事儿,并没冯陵意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官是小官,但折子写得相当狂野,把端王和皇帝两家的破事扒了个底朝天,堪称端王府黑料合集。改不改汉姓,娶不娶汉女,信不信傩神,开不开科举,陈年恩怨都被翻出来,放在众目睽睽下暴晒:所有这些大事你俩都意见相左,现在老皇帝突然嗝屁,我觉得很有必要查查你端王。
其实这些事谁心里都有数,但堂而皇之说出来的他是第一个,勇敢。
老皇帝驾崩,端王和国舅共同处理政务,相当于折子递上去直接就送到了端王案前。更勇敢了。
这个叫左思存的小官,孤身一人向朝廷的半壁江山发起了冲锋,谁也不信里头没鬼。这是要开撕啊,观望中的朝臣嗅到了火药味,坐不住了,探口风的人几乎把国舅爷家门槛踏破:您上来就这么猛,接下来啥打算啊?
国舅爷的回复让他们很失望。
他说:真不是我指使的,我也才知道。
众人唏嘘。这么说,这个左思存真的是送人头了?
国舅爷不答话了,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森寒死寂的冰河深处传来细微碎响。这条河不可能永远冻下去。
该开化了。
另一头,端王也从折子里品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发现左思存不是个莽夫,他这折子写得很聪明。想攻击端王有无数角度,而左思存挑了最无法反驳的角度:胡汉。他挑的四件事既是热点也是痛点,把先皇和端王的矛盾归结为要不要汉化的分歧,因此先皇的死也就不是家事了,而是政事、国事,直接决定大羌往哪个方向走。这封折子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把大炮架在了端王脸上,轰轰开火:我们不管你、国舅和太常寺达成了什么肮脏协议,现在统统不作数了。我们认为先皇的死有鬼,我们认为这个事攸关国体,所以我们要求公布全部信息,组织三司会审。
端王看来,这是一篇檄文。在大羌,胡汉问题一直极其敏感,尤其近几年更是沾火就着,不管在朝在野,都是不能公然议论的禁忌。而左思存的文字非常有煽动力,他蹭着胡汉关系的热度,用阴谋论的笔法挑逗汉人敏感的神经,营造出危机四伏的气氛,在已经濒临失衡的天平上又重重压上一枚砝码。在高棣马上要登基的节骨眼上,这封折子就像一枚炸弹,放任其散布,后果不堪设想。
端王知道轻重。他第一时间下达命令,将左思存一众人领去喝茶,从源头控制信息。消灭不了思想,就消灭承载思想的肉体,端王府有一万种方法让他闭嘴。
左思存等着他的审问。这是个安静、文弱的年轻人,和周容是同年同门,但远没他出彩,左思存的大部分人生都是作为陪衬度过的。端王已经驯服了周容,驯服他就更不在话下了。
但端王很快发现,搞定左思存比他想象得难。
左思存已存死志,他无欲则刚。
端王还是努力了一下。他问左思存谁指使他,是不是云党,左思存礼貌地回答不是。问为什么写这些事,左思存说我就这么觉得于是这么写了。端王问你还知道什么,左思存说别的不知道了,折子里写的就是全部。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下官消息并不灵通,只是敢说而已。”
端王拿他没办法,左思存一看就是那种连撒谎都不会的老实孩子,他是闷头往前拱的小卒,两军开火时的炮灰。左思存的力量源自勇敢,勇敢是因为他不机灵,不会钻营投机趋利避害,那些威逼利诱的招数对他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