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突感手腕一痛,顾文章竟然徒手来夺他的刀!刀刃一掠就能旋掉顾文章的手指,但他居然不避,直直往刃上撞,吴钩只得回腕藏锋躲他。只一滞已落下风,手腕被一擒一扣,刀脱手而落。顾文章拔刀出鞘直点前胸,刀风飒烈,吴钩被逼得倒退两三步,不可置信地盯着顾文章。
“我知道。”顾文章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发颤,“我姐没了,哥,我救不了,他我必须得救。我不能再看着谁没了,我受不了,真受不了。”
吴钩骤然拔高声音:“那你就让我看着你死?”
顾文章说不出话。
“还你知道,真他妈不拿命当回事,啊?有脸提你姐,我俩操劳半辈子为的是谁你不知道吗?”吴钩气得全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行啊,死去,你他妈一头撞死!我问问你顾文章,你死了,老子蹲八年大狱算什么,下的跪杀的人算什么,你姐的命又算什么?!”
他一把扯开衣裳,白发被风吹得凌乱,“不是捅我吗,你他妈朝这扎!”
佩刀落地,当啷一声。
顾文章跪下,一个头砸在地上,像当年吴钩为了他下跪。没有言语,就是磕头,一刻不停地磕头。
雪很快被染红,沾在他前额,顾文章不擦。雪化了,混着血水往下流,淌进他眼睛里。
吴钩站着,像是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
他终于开口,嗓子很哑:“崽,哥老了,头发都白了,跟你折腾不起,知道吗?”
顾文章以额触地:“哥,你的恩我还不上。”他吸了口气,抬起头,仰脸望着吴钩,面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要是有下辈子,你当我弟弟。”
吴钩没说话。他弯腰捡起刀,转身走了。
悲风呼啸,雪上伶仃一串足迹,转眼就被擦净。
第三十三章 。
京兆府前,僧骨焦枯,业火微颓,喃喃诵经声早已湮没无闻。
自东而来一列人马,肃容执剑,簇着顶青布轿,马踏霜地,笃笃有声。为首者锦衣策马,俊逸傲岸,观者自觉让出空地,容人马列队而入。
悉罗桓负手于马上,也不牵缰,行至僧骨前马已会意停步。他一抬下巴,自有军士由两侧涌上,将僧骨围在当中,出端王府令牌示人,观者无不悚然却步。悉罗桓这才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轿前,跪伏于地,一字一句道:“请周公子下车。”
轿中人缓缓伸手,掠开帘子。那人一袭白衣,踏着悉罗桓脊背步下青轿。
悉罗桓咬牙,隐忍不语。
端王府三千禁卫统领,不过是一张脚踏!
神明缄口,天地噤声。周容似是畏寒,手拢在大袖中,低声说了句什么,唱官出列,高声诵道:
“王道治明,神道治幽。今有昭明寺妖僧十四人具,矫托天命,欺惑众庶,反戾饰文,招感神殃……”
闻者微微躁动。
“上遵神旨,毁寺拘僧,严加告令。焉知祸心暗藏,竟至慢侮天地,祝诅先皇。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人讨不宥,天殛不逭!”
唱官的声音被寒风送入每个人耳朵里,字字不漏,“祝诅先皇”四字一出,人皆变色。
“幸得肱股振臂,三司收检,妖邪觳觫,还自诛刈。兹布告遐迩,咸使晓谕。”
唱官诵毕,躬身退下。僧人们的死被定性成畏罪自焚,没人有异议。
周容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淡淡道:“喻否?”
他声音不大,由近旁二人传喝下来,然后二传四,四传八,每传一次,“喻否”的声浪便大一倍。最后全军肃立,六十四人用最大音量齐喝道:“喻否!”威势烜赫,声如炸雷,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而落。
没人接话,观者都被镇住了。
过了一会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越来越大,慢慢汇在一个拍子上,有人高声道“喻!”,还有人喊“死得好!”,嘈如煎盐。震慑已毕,端王府鸣金收兵,正待处理焦黑的遗体,突然听到了惊叫声!
惊叫很快成了哭喊,三骑尖刀般由外劈入,在人堆里横冲直撞。民众四散奔逃,人墙不稳,为首者胯下骏马人立而起,扬蹄一跃,已突至面前!
王府禁卫大怒,抽刀厉喝道:“来此作甚?!”
来人答:“顾某来拾骸骨。”
十四副遗骨蜷缩着,皮肉殆尽,生前痛苦情态已看不出了。角落里小小一具骨骸,那是明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