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这些话别人是不知道的,当时屋里只有她们主仆,这几句也不过是家常闲话,她能记得还是因为——她就看见桌边那个人目光转了一圈拿起一只筷架,她的心就狠狠被人攥了一把,仿佛即刻要爆开!
“这还是你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摔碎的,我就说别担心,我偷偷给补上一只。只是不知哪个画师设计的花式,我怎么也学不好,便干脆自己重画了,这只就是后来送到窑里烧出来的。”
她把筷架子的侧面露给她看:“你看,我画了一朵莲蓬,我不怪你。”
“你看,我画了一朵莲蓬,我不怪你。”那时候摔碎筷架子的莲子才十六岁,碎一只就不成一套不吉利了,她惶恐不安时,琼娘子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她们两人仿佛就有了个小秘密,偷偷地把这只小件藏在檀匣深处。如今,又有一个人,从时光深处打开檀匣,伸手从那些纷乱的记忆中,准确地找到了这只小东西。
莲子只觉脑中空成一片,四肢僵得动也不敢动,偏十指痉挛似的不受控地扭曲颤抖。她死死盯着饭桌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安静地回望着她,没有一处相似,又没有一处不相似。
“娘子……”她两眼一翻,软软晕倒过去。
“莲子!”景语吓了一跳,忙奔过来扶起她,“谢骁,你快来看看!”
“别慌,她晕过去了,休息一下就没事。”谢骁过来,把莲子抱到隔壁的软榻上。
他的声音轻缓又镇定,她怦怦怦跳的心就平静了几分。他们分坐在两侧的榻沿上,看着莲子昏迷,她即使晕过去了也轻皱着眉头,似乎正陷入极为不安动荡的梦中。
她望着莲子姣好的脸庞,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云絮,吓到她了吧……终归是太过惊悚骇人了吧,她就是个异物,不容于生,也不容于死。她坐在这,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变成一束无根的青烟,在香炉里升起,在半空中弥散……
“是我,”谢骁忽然开口,“是我画的。”
她抬头,似乎一时反应不及。
谢骁望着她,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喉咙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那一十六式琼花,都是我画的样稿。我想,我给不了你一个大院子,但我可以给你画一只碗。”
那时他找到嫡母周氏委托的窑厂,和画师商量这是他要送给新婚妻子的。画师就同意了,还说这寓意好,她捧着碗,正如你把她捧在手心里。
她怔了怔,一颗心从半空跌落,她又坐回了榻沿。
“她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不知道,总归会想通的。”谢骁望了一眼餐桌,“没胃口就先不吃了,厨房今早捕到一条大鱼,晚上给你熬鱼片粥。”
她点头应了一声,又默默不说话了。
谢骁就陪着她。本来他计划这时进宫请见皇后,但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哪里能离开半步。
……
这边城门口的茶楼里,王鹏程和李氏等人干坐着发急。茶水喝了两壶,终于等到秦明浩回来。
王鹏程往老丈人身后望了一眼,空空的。其实他也知道,人是要不回来了,就算要回来,他也不敢娶了,这不清不白的小娘子,戳人心窝的难受。饶是如此,真个见到老丈人空手而归,他还是失望了一瞬,那毕竟是他即将娶进门的女子,他宁可秦九娘回来,王家供她一座佛堂也好过他这样被人羞辱。
秦明浩既受谢骁一通伏低做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客气地请王家几人先回南通去,他明日就去宫里上奏陛下,请陛下做主。他不动声色地称呼王鹏程的字;“宾之,你先不要着急,太尉定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你且等等。”
等等就等到黄花菜都凉了,王鹏程是不愿等的。他心里隐隐觉得这门亲事告吹,秦家助他中举一事便成了凳面上一粒硌人的石子,让他坐立不安。且他和礼部私下有那要命的约定,现在是他受了委屈还可以闹腾一番,真个等上几天,等尘埃落地他还能翻身吗?他就请老丈人去到一边,委婉地说了他和九娘子看来是有缘无份了,但秦家待他的情谊他铭记在心,以后候补为官也定以秦家马首是瞻,还请老丈人多多提携。
秦明浩眉也不挑,一一应了。只他心里想什么,外人就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