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入目皆是喜庆的红。她看到平娘手中展开的嫁衣,也看到玉萱几人笑脸和不断开合的嘴唇,那声音却似被无形之物吞沒,他们无声似木偶在眼前说笑。心口上有个磨盘大的阴影缓缓碾压而下,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是了,并不陌生,那嫁衣很多年前她就穿过一次……
宋婆子又催了两句,平娘见九娘子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心里犯嘀咕,难道是不满意?玉萱忙上前扯景语的袖子,“高兴,娘子高兴坏了,我这就带她去换上!”
玉萱推着景语走了几步,瑞姨娘三人走进门。景语庶出失母,陈氏虽事事周到,却也不会陪她前前后后处理这些琐事,瑞姨娘便当仁不让。
“湖菱,你也陪着娘子进去。”瑞姨娘发觉景语脸色不大好,此时人多也不便说什么,只打趣道,“别紧张,我们景语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进了内室,湖菱放下卷帘,要和玉萱来帮景语换衣服。她制止了,声音很轻,却不容质疑。
“不用了,你们转过身去。”
玉萱和湖菱面面相觑,又不好不从。还是湖菱柔声道:“是,娘子若是要帮忙,我们就在身后。”
红嫁衣,仿如一团火挂在屏风上。
她解下胸口系带,轻薄长裙应时而落,露出短上衣和里面杏绿的胸衣。夏日里的亵裤仅是面料凉爽的小短裤,一双笔直赤长美腿便在脚下堆起的裙衫间白的晃眼。
上一次,她试嫁衣是什么时候?好似也是这个时节,窗外有蝉鸣,屋里有白兰的香气。唯一不同,那时她心中雀跃,屋里屋外伺候她的侍女们发出吃吃笑声。
这一次,安静,安静得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脱了原先的丁香色短上衣,换上大红的短衣,系上十二幅裙,套上大袖衫,挽上帔帛。
礼服完毕。恍如隔世。
“好了。”
玉萱和湖菱只听得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衣料响动,没得了允许不敢回头,这下听到九娘子的声音均是心头一松,回身却是愣住了。
大红的秀丽嫁衣红得美艳刺目,身形单薄的九娘子脸上并无喜色,眼中清冷寂寂,却意外压住了庄重的红妆。娘子她,真的不太高兴啊……玉萱心里一酸,上前笑道:“我就说嘛,我们娘子身材高挑,怎么穿都是顶好的!”
湖菱也笑,“快给姨娘看看,她最喜欢看娘子穿漂亮衣裳了。”
都不提嫁衣。
景语从善如流,出去给众人转了一圈,收到一箩筐美誉,瑞姨娘更是眼中泛泪花。平娘记下几个需要修改的尺寸,便让景语再换下。
玉萱和湖菱跟进屋,主动转过身去。
赤红的嫁衣脱去时,如剥笋般寸寸露出小巧的肩,起伏的胸脯,细细的腰肢……她竟恍然想到,那时谢骁就是这样剥了她,床前喜烛高照,他们都滚烫滚烫,紧张发抖——她猛地扯住滑落的衣裳,死死掩住胸口!
不料一胳膊肘撞上了屏风,一声巨响!一地狼藉,她捧着衣衫压在胸前,手肘血迹蜿蜒,痛得半边麻痹。
屏风砸倒,她被压在下方,那痛楚终于可以不加掩饰哭出声,混蛋混蛋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生哥儿”请秦府吃新鲜枇杷,感谢“寺十八”请女主吃冰碗(虽然还没吃到),感谢跳跳和长安敦促针线房赶制了一件精美嫁衣~
第15章
“娘子!”玉萱和湖菱听得身后巨响,回过头来惊声大叫。
“天呐!”两人急忙抬起屏风,玉萱看到景语的胳膊更是大吃一惊,“娘子你没事吧,手还能动吗,骨头有没有碎了?”
“别慌别慌,”湖菱先帮景语穿上衣服,“你守着娘子,我出去喊大夫!”
景语借着手臂钻心刺痛,哭得泪如雨下。吓得玉萱拿手帕在她脸上擦个不停,连连安慰道:“娘子不哭了,大夫马上就来了,没事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景语!”卷帘一甩,却是瑞姨娘疾步进来。
“姨娘……”她泪眼婆娑,看到瑞姨娘急切的面容,心里忽然就有无限委屈。
年长的瑞姨娘,温柔的瑞姨娘,此刻张开的怀抱仿佛庇护雏鸟的羽翅。景语枕在她肩上,闻到她身上淡淡胭脂香味,却哭得更凶了。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一刻她是如此思念她,思念她生长的家,思念她在侯府的家人,可是再不能相认,再没有机会喊他们一声爹爹娘亲!父亲母亲老了,五六十岁的人已经鬓霜白发,也许他们早就忘了她这个早早离世的人,忘了她这个令人伤心的小女儿。可即使她重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了,此生此世,彼此竟陌生得只可远观,不能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