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落在了田间,看到了二十岁的谢骁,他更好看,也更淡漠了。他在吹笛子,他们在田庄借宿,他在落日里吹奏一曲,背影又斜又长。他回身来牵她,他们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他突然俯身吻她,下巴上新冒的短胡茬扎得她痒痒的……
她又看到了二十三岁的谢骁,他更沉默了,沉稳得不像个年轻人。他也忙碌极了,整日闲混着同僚朋友,总是推脱着不回家……她用手指描着他的眉眼,他也不说话,只一个个轻吻着她的指腹。
最后是二十五岁的谢骁,他是一片黑暗,她走到哪儿,他就笼罩到哪儿。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有冰冷液体,有惊声尖叫,还有无尽混沌……
无数片段凌乱地出现又消失,有侯府,有伯府,有街景,也有四季,往往不等她看个仔细,便暗成一片模糊。她陷在这片庞大的梦群里,拼命伸手打捞这些模糊的残象,拼命捞,徒劳地捞,拼命地捞……
“娘子,娘子!”
有人在摇动梦境,她似轻飘一叶荡于江涛怒浪里,一个一个浪掀过来倾覆了天上地下。她呛了一口,猛地惊醒过来,是玉萱在轻推她的手臂。
“娘子,你总算醒了!”玉萱欣喜地松了口气,“你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绞帕子去。”
这一说,她才后知后觉浑身粘腻。和昨夜一样,她浑身散架似的不愿动弹,唯一不同的是,心上似乎松快了许多,疲乏也消减了大半。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了:“不是说了嘛,天大的事也不要叫我。”
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哑,软绵绵的,听上去就有几分娇气。
玉萱端着脸盆进来,见她对自己开口,赶紧解释道:“我原也不敢叫你,是长乐县主来了,要叫娘子一起去玩呢。”
“长乐?”她还有点迷糊,“长乐县主为什么叫我?”
“这我哪里知道呀,县主早个时辰来府上找兰娘子,后来那边绣楼就派人来请您过去。”
“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快申时末了,娘子可是结结实实睡了一下午。”
她往窗外一看,果然天色不若午间那般明亮,透过纱窗似乎有彤橘的云彩在天边。
既知谢骁一早就注意到她,长乐几次来府上是不是也别有意味?若依早些时候,她会想上一想,现在却是懒得想了。她起来梳洗打扮,换了衣服往秦景兰那边去。
这次她带了萍儿随侍,玉萱就有些无措,但她偏过头装作没看见。玉萱擅改口信,这事可大可小,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仆婢之流,最要紧是中间往来不改句读,分清轻重缓急,其余判断则不由他们操心。能猜到玉萱那时的用意,但这不是理由,若不叫这天真的丫头好好反省,只怕迟早有天反会害了她。
其实,玉萱这性子养到现在,也就温厚的瑞姨娘这里还能容她,她并不适合做丫鬟。
夕阳半挂,傍晚的风已去了燥热。大风一阵而起,树枝唏哗搡动。听这树声,再看花影摇晃,便平白又添了一分凉爽。
二层的绣楼上,长乐和秦景兰手里的扇子就成了摆设,两个小娘子倚在回廊的美人靠上,正在观看天边刚露了苗头的晚霞。可巧两人的发髻都结了碧罗发带,晚风一掠,长而轻巧的发带就飞起寸许,盈盈间又软又仙。
只秦景兰的心情并不如此美妙。
早先门房忽然来报长乐县主来访,她着实又惊又喜。对长乐,她不止是敬她高贵身份,喜她软和温柔的脾性,还因长乐是……谢大人的外甥女。她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特别盼着长乐能来府上做客,也许是隐隐盼望最后谢太尉来接长乐回去的那刻?这心思却是她自己也不敢深究。
秦景兰早早到轿厅后的花厅里相迎,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娘子一见面便乐开了花。秦景兰还偷偷道:“你可要留下吃饭,我已叫人备了好几壶花酒咧。”
照例先去给秦老夫人和陈氏请安,等回了绣楼,两人旬月不见一时有说不完的话。秦景兰就说了自己的功课,和府里众人去秋山寺避暑,新买的胭脂匣子,还有新出的话本子问长乐要不要看。
长乐也说了些琐事,还说可巧似乎她舅父也去了一趟古灵峰。
这下找到共同点,秦景兰便顺势打听起谢太尉的事,长乐也拣些不太重要的说了,一时氛围很是愉快。不知怎的长乐就听说秦景兰有个庶姐即将出嫁,饶有兴趣地想要添妆送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