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送上热茶,江玉珣把它握在手中并不急着喝:“……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来找汤大人,是想问问您当年在王庭具体看到了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那名叫“汤一蒙”的年轻官员想了想回答道:
“除了金玉珠翠外,多是一些之前从未见过的蔬果。当时随行人曾简单提过它们的名字,但是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的语气无比懊悔,说完还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大周与折柔称得上“世仇”。
彼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使臣,都将这一项参观活动当成了折柔的炫耀。
他不但全程冷着一张脸,且也没有太过在意帐内摆放的东西。
“无妨,”江玉珣暂不在意那些没见过的蔬果,他略微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不知大人可有见过小麦?”
“小麦……”汤一蒙思考了好一会,终于认真点头说,“的确见过!”
江玉珣立刻追问:“可还记得它长什么样子?”
汤一蒙咬了咬唇说:“大周也有小麦,故而我当日并没有细看……只记得折柔土地贫瘠、干旱无法进行农耕,那些麦种并未被种在地里,而是与其他自西域送来的珍奇一道,随意摆在王庭的某间宫室之中。”
汤一蒙虽也没有看清那麦种的模样。
但是听到这里,江玉珣却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折柔是一个实打实的游牧民族,他们并不了解麦种对大周而言有多么重要。
……折柔越不重视麦种,对自己而言越是有利!
“敢问汤大人当时共在折柔呆了几日,其间可有见到那些西域来的质子?”
听到这个问题,汤一蒙突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来。
……江大人了解这些,难不成是想派人去折柔详看西域风物?
他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折柔乃险恶、苦寒之地,去一趟并不容易。
汤一蒙实话实说道:“回江大人的话,我们一行人在折柔王庭停留了五日,其间受人看管、活动范围十分有限。只见到了公主殿下与其仆从,未见到一名西域人士。”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后,江玉珣便会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不料听完这句话,坐在对面的人只是攥着茶盏轻喃了一句:“……有五日时间。”
——江玉珣似乎并没有放弃。
-
此时还在放假,江玉珣无意多打扰汤一蒙。
了解完自己最好奇的事后,他便回到了玄印监驻地。
遇袭的事情再一次为江玉珣敲响警钟:必须好好习武,绝不可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玄印监驻地还同往日一般忙碌。
然而江玉珣带着轻剑转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见此情形,他终于忍不住叫住一名玄印监问:“你们齐平沙齐统领去哪儿了?”
“回江大人的话,齐大人去年刚刚成了家。元日节一放,他便离开仙游宫回家了!”回答完江玉珣的问题,玄印监不由好奇道,“江大人可是有要事?若是有的话,我可找人去寻齐大人。”
听闻此言,江玉珣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寻齐大人练剑而已。”
“这样啊……”
顿了几息,江玉珣的眼睛忽然一亮:“不如你教我吧?”
玄印监各个武艺超群,教自己绝对不在话下。
“不不不!”那玄印监连忙摆手向后退去,他有些尴尬地说,“齐大人之前说我们容易给您放水,不让我们干扰您练剑来着。”
玄印监说的话并不是假。
江玉珣不由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今日是练不成剑了。”
说完便掂了掂手中的剑,遗憾地准备打道回府。
寒风自头顶吹过,将树梢上的雪花吹落在地。
还有几朵溜入领口,冰了冰树下的人。
“嘶……”
江玉珣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不等他转身看清是谁,熟悉的声音便自耳边传了过来。
“今日休沐,爱卿竟仍忙碌至此。”
……应长川?
江玉珣的呼吸一滞,立刻与玄印监一道转身向来人行礼。
在皇帝身边待久了的他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应长川的话里还有话。
今日自己一直带着玄印监,不必猜都知道应长川定然听说了自己去水乐楼的事。
虽并非本愿,且没进门便被拦在了半道。
但是此刻面对应长川,江玉珣却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他忍不住偷偷抬眸瞄了应长川一眼。
见对方仍像往常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江玉珣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谬赞了。”
话音一落,他便在心中懊悔起来。
啊啊啊!
谬赞?我刚才说了什么!
这一刻,江玉珣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算了。
还好,或许是看在过年的份上,应长川并未计较此事。
他将目光落在江玉珣手中的长剑之上,停顿几息后缓缓道:“提剑。”
周围玄印监不由对视一眼,行了一个礼便退了下去。
应长川要看自己练剑?
来不及多想,江玉珣便按照他从前说的那般,凭借拇指与食指的力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是,陛下——”
下一息,应长川缓步走上前来,站在背后一点点扶起了江玉珣正向下沉的手腕。
末了轻笑道:“看来孤的话爱卿只听了一半,手竟又沉了下去。”
两人的身体在某一瞬间忽地贴近。
应长川开口的刹那,江玉珣不由抖了一下。
伴随着他的动作,柔软的发顶毫无预兆地自天子的下巴上蹭了过去。
一股淡香与微弱的震颤顺着此处传遍了应长川的四肢百骸。
天子的动作随之一顿。
“……陛下?”江玉珣的语调变得有一点点古怪。
见他仍不开口,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江玉珣忽然不自在了起来。
背对天子的他没有看到,应长川那烟灰色的眼眸在某一瞬间,生出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天子难得不再那么游刃有余。
他蓦地向后退了半步,与江玉珣微微拉开距离:“……挥剑吧。”
“是,陛下。”
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气,如记忆里那般一下下挥舞起了手中的长剑。
或许是应长川身上的气场过分强大,这一回江玉珣终于将他以前叮嘱过的话全部记了起来,挥剑的动作变得格外标准,看上去有模有样。
然而还没舞几下,江玉珣便意识到今早发生的事并没有那么容易翻篇。
开玩笑,应长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
玄印监驻地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桑公公的声音自院外传了过来:“启禀陛下,乐师已到——”
乐师?!
江玉珣的心兀地一虚,手中的剑彻彻底底地歪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大字随之出现在他脑海最深处。
然而不等他开口,应长川已轻声道:“进来吧。”
“是——”
身着白衣的乐师鱼贯而入,心虚至极的江玉珣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只瞧见一堆衣摆还有他们手中的乐器。
他只听到应长川漫不经心道:“大周最优秀的乐师均在宫廷之中。”
见应长川似乎愿意给自己台阶下,江玉珣连忙艰难地点了点头:“……是,陛下。”
同时忍不住放下手中长剑,朝着前方的乐师看去。
斜阳染红了乐师洁白的宫装,与衣袖上的兰花。
微风吹过,宽大的衣摆随之飘摇,勾勒出了略显清瘦的身形。
端是仙风道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