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不是剑宗辖区,受人间王道管治,三教九流就更多了。
此时顾随之穿着暗纹剑袖,外罩了一件绀青色的长袍,长身玉立,看着就在人群中很出挑。
墨寻一身流云月墨色常服,墨色的如水长发没有束,用才买的那根发带随意的绾了起来。
他们都没穿剑宗服饰,这副打扮在城里大概能归类为有钱人,但还算不怎么突兀。
两人在城门下相视一眼,都知道穿着也罢,用真容进去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墨寻的“画魂”熟练到了几乎深入骨髓的地步,结果高处不胜寒,以至于他不怎么会普通的、能够模糊五官特征、隐藏身形的隐匿术了。
他又是个颜控,不怎么愿意直接易容,干脆抬手化出两张半脸银面具,递给顾随之一张:“师兄。”
无比擅长隐匿术的顾随之:“?”
他看着墨寻戴上那张造型无比熟悉的鬼葵花纹样的银覆面,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他把面具扣在脸上,推了推,意外的合适,看来墨寻塑的时候参考了他的脸型。
上帝视角的系统看着这两人情侣款一样相似的银面具:【……】
它的倒霉宿主已经懒到这种地步,连花纹都不肯改改了吗?
两个人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都觉得有点久违。
……只不过墨寻久违的是远离修行人士那种压抑气氛的热闹城市。
而顾随之久违的是墨寻面具下露出的清晰漂亮的唇角。
银制品特有的冷光把那人的下颚线衬托的更为流畅,墨寻的肤色本就像素瓷一样,被面具半遮半掩一挡,雨后海棠一样的唇色就被愈加凸显出来了。
天知道,上辈子他有多想把他的面具一把掀掉,就像撕开教主那张永远孤冷疏离的假面。
顾随之是真的很想看,戴面具的墨寻笑起来的模样。
或许看到了,他就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脑海里关于那人的下半张脸只会是鲜血淅淅沥沥顺着嘴角落下的画面。
顾随之剑下,冤魂累累、鲜血漫漫,其实不比传说中恶贯满盈的教主好多少。
墨骨枯冢见过,尸山血海走过,但他自诩天生冷感,没什么血腥能够让他在意。
直到这个画面成了他久久不散的梦魇。
……
墨寻并不知道顾随之在想什么。
他带着他,看似随意、实则目的明确地往前走,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
之前陈豫二人请求看一下主上要查的人长什么样,毕竟知道了这一点,调查的难度就会被降低很多。
墨寻先是不同意,断然拒绝。
他不愿意给出太多关于顾随之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愿意。
系统啧啧称奇,强行让宿主回顾了一下他自己在教主时代,让墨道人人自威的调查手段,结果墨寻只是耸耸肩而已,仍旧我行我素。
后来架不住查找结果实在是一无所获,重要线人又死于非命,再不给信息就查不下去了。
墨寻只得和属下约好,杨仪留守京城,由更加靠谱的陈豫来这座靠着剑宗地界的人间小城,和自己接头,暗中观察一下顾随之的面容。
接头地点是东市一家大酒馆,历史久、顾客多,做起手脚来比较方便。
两人远远就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楼檐,还有其间高高招展的幌旗。
等走近再看,只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比山脚小镇上的酒楼规格不知大了多少倍。
墨寻跟着食客们跨进去,顾随之要订雅间,他微微抬手制止了,让小二收拾了张底楼前庭里的空桌:“这里人多热闹,更有人间的感觉。”
顾随之对于他想要热闹,自然喜闻乐见。
他环顾一圈,发现都是普通市井人等,没有什么有大威胁的,因此也就没说什么,任由墨寻落座点菜了。
周围有几桌已经酒至半酣,喧哗吵闹里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呼朋引伴、吆三喝五之声不绝于耳,确实热闹到了十分去。
没等多久,几个店小二就端着大托盘前来布菜了。
顾随之看了一会,突然问:“你能吃辣了?”
“我不能。你怎么知道的?”墨寻有点奇怪,“之前我们一起吃过饭吗?和雅楼不算,那里根本就没什么辣的。”
“徐梦琴要求你吃药的时候忌生冷辛辣,你不是说,你根本不吃辣?”顾随之淡定地回答。
“噢。”好像有这回事,但是记不清了。
“那你又是怎么肯定,我能吃辣的?”
“……”墨寻输在不知道顾随之也重生,莫名其妙被反将一军,内心麻木无比,“原来你是不能的吗?”
可是上辈子师门几个弟子聚餐,顾随之分明示意过,把墨寻面前的辣菜挪他自己面前啊?
顾随之说完,细细观察墨寻的反应。
这句话一语双关,他原以为他能听出来的。
可谁知道墨寻垂眸卡壳了半晌,热意一路从脖颈漫到耳根,愣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含糊嘟囔了声:“说话别靠我这么近。”
顾随之一颗心重新沉了下去。
果然只当字面意义听了。他自嘲般地想。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这个人好端端站在眼前,前尘往事无论存在没存在过,就都不重要。
顾随之看着墨寻那张被蒙蒙雾气衬托的很柔和的脸,突然就有一种流光过隙的错觉。
就好像有一天自己也是这么隔着漫天血雾望过去,却只看到了冷光流曳的半脸覆面,和影影绰绰露出的抿得平直的唇角。
那时候的墨寻不会笑。
四周的烟霭越来越浓,与此同时,慢慢逼近的,还有漫天墨雾都掩盖不住的鬼气。
好在他的思绪只了散一瞬,很快就回了神,听十个修士挨个报名姓。
于是墨寻缓过莫名其妙的脸红之后,抬头看到的依然是一幅清晰锋利的眉眼。
很正经,很剑修,冷冷淡淡的,反正一看就不像是会微微俯身贴着人耳朵说话。
可能是上辈子没体会过师兄师弟之间的同窗情谊,所以这辈子格外敏感吧。他想。
墨寻听着这人给每个修士都分派了一个数字,心道果然是天涯何处无懒人。
系统:【…………】
系统快要跟不上宿主的脑回路了。
怎么刚刚别人一句话就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缓过来,现在又很快忘到了爪洼国,又开启日常划水摸鱼说瞎话模式了。
系统都替顾随之觉得冤。
这么做明明是为了方便记认,省得一会漏了谁,结果某一位硬是要推己及人,觉得天下人都和他一样懒,标序号是为了不用记名字。
甚至因为发现顾随之“也会偷懒”这个共同点,开始觉得这位大师兄肉眼可见得亲切起来了。
非但如此,还好了伤疤忘了痛,开始继续讨嘴上威风:“师兄,他们占了一到十,那我岂不是第十一号?不好不好,光棍数字我不要。”
顾随之无奈:“我什么时候要给你标号了?”
结果思路清奇、这辈子彻底放飞自我的墨寻闻言更加委屈了:“他们都有我没有?”
系统默默四十五度仰望苍天:……服了,这在无理取闹界也算是相当炸裂的存在吧。
墨寻正在心里忙着盘算邪阵的突破口,信口胡搅蛮缠道:“师兄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是无心之言,天性爱满嘴跑火车,不分青红皂墨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但是以系统对剑修脾气的了解,顾随之这种正经八百类型的恐怕要受不了了。
刚准备播报好感度下降,结果就听见顾随之镇静的、清清冷冷的声音:“有。”
“…………”
上帝视角的系统,在场默默假装背景板的修士们,以及口出狂言的墨寻本人,都震惊了。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的墨小道君颤颤巍巍找系统:“我我我、我刚才就一时兴起逗他一下?”
系统心道您那不是一时兴起那是戏精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