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玉是墨寻为数不多的好友。在第一次轮回中,二人曾经在秘境中结识,曾一起戈壁对月,饮酒醉歌。
墨寻叛出昆仑后,有很长一段日子过得不怎么好。
那时他已经从一个矜娇跋扈的少爷变得冷漠而疏离,被魔教教主使唤着去一个秘境夺宝,却意外遇到了李廷玉。
李廷玉是仙盟贵族李家的嫡长子,英姿飒爽,俊朗非凡,舞刀弄枪皆不在话下,可惜英年早婚,与门当户对的隋家小姐签订了婚约。
其实最开始,墨寻很排斥李廷玉。这人第一眼见他时,不知为何就两眼放光,说着“我对你很感兴趣”的话,进入秘境后就每天跟着他。尤其在墨寻并非本愿地救了他一命后,更加变本加厉,宛如牛皮糖。
墨寻在叛出昆仑,又被魔族教主控制了很长一段时间,精神紧绷,但真的架不住李廷玉这堂堂的未来仙盟盟主每天热情似火地跟着他,只能无奈地和他在秘境中一起搭档,随后更是遇到了隋姐,三人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确实是他叛出昆仑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只是后面……
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有点不太记得了,但是,心里有声音告诉他,李廷玉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仅剩的朋友。
月色惨白地挂在黯淡无云的夜空上,像是在信笺上落了一颗泪珠,陈旧而模糊。十年前的月色也是这般,春波泛绿,惊鸿照影。
墨寻来到了自己十年前埋的一个小土坑,用手指从里面挖出了一灌酒。
此酒名为“春风渡”,闻起来香醇可口,制作工艺极其繁琐复杂,虽然是墨寻用咸菜坛子腌的,但起码他很认真地刷了三遍咸菜缸,所以此时倒也还算只有酒的清香。
树旁有只鸟闻到了,竟直接栽倒在这春风般的酒香之中。
墨寻抱着酒坛,上面封着红色的蜡纸。泥土被阳光暴晒过,坚硬得难以下手。墨寻挖得指甲都劈了,但他只是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脸上带着笑意。
系统忽然问道:“这酒你不是珍藏了快十年了吗?终于准备喝了?”
墨寻愣了一下,茫然了好久,才说:“十年?有那么久吗?不过我不是准备自己喝啦,李廷玉今天要举行生日宴,作为至交好友,我自然是要给他送上的。”
“至交朋友?……你脑袋真没事?”系统总是平静的声音如石入深潭,泛起了一丝丝涟漪。它似乎有点疑惑,问道:“墨寻,你终于疯了?”
“系统,你在质疑我什么?我身体好着呢。”墨寻不满地道,他一身红衣,黑色的长发被他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露出他张扬的眉眼。
他挑了挑眉,眉眼弯弯,“还是说,你想偷喝?那可真是没门,春风渡酿起来可麻烦啦,我为了摘修罗秘境里面的血桂花还喂了不少血呢,要不是李廷玉生日,我怎么舍得送给他。”
“…………”
某种违和感愈演愈烈,天道彻底沉默了。
墨寻没有再理会系统,火急火燎地抱着酒,符咒一闪,转眼来到了花宴楼。
花宴楼是九州中数一数二闻名的酒楼,檐牙高啄,灯烛通明,地理位置极好,连接着昆仑、嵩衡两大山脉,毗邻忘川河其中一条分支。仙盟的总督府便在不远处坐镇。
所谓仙盟,是仙门中担任凡间大理寺一般的存在。负责约束管理着作奸犯科的修士,而墨寻的“好友”李廷玉便是仙盟盟主。
今日恰逢他的生日宴会,楼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宴厅中,舞女翩翩起舞,声乐阵阵,高山流水。
墨寻赶到时,宴会正酣。
他的腹部被他重新简单包扎了一下,暂时堵住了血。他轻盈地跃上房梁上,抱着酒四处张望。
仙盟盟主最喜喝酒,墨寻从以前就知道,而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知道,因此宴会上,大部分人都提着酒准备送给仙盟盟主。只不过,当墨寻发现这些人送的酒都不如他的好时,不禁心里有些小得意。
他坐在房梁上晃了晃脚,长发在身后一晃一晃的,感觉自己都要翘起小尾巴了。
哼哼,等会李廷玉看到他的酒,一定会大吃一惊,大喜过望!
春风渡的酒香一直萦绕着他,他犹疑地看了看四周,嘟囔一声,“我酿了十年呢……便宜这小子了!”
他像是赌气一般,飞快地揭开蜡封尝了一口。
他被春风渡熏得有点醉,脸色微微泛起一丝薄红,因此也没有听清下面正谈笑风生,热火朝天。
“你听说了么?那传闻中的血观音墨寻,竟与正道魁首、昆仑掌门沈乘舟成亲了!”
“沈乘舟没发疯吧?那可是墨寻!罪名数上一天一夜都数不清的血观音!!”
“不是说他们曾经是同门师兄弟么,怎的也能成婚?!”
“什么同门师兄弟!墨寻早十年前便叛变了昆仑!谁不知道他这个白眼狼?”
“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说血观音乃是魔教妖女么?怎么变成男的了!”
有年少不懂事的,猝不及防被塞到了一嘴瓜子,提问道:“这个血观音是何人?”
“血观音名为墨寻。”一人回答道:
“他常年一身被血浸染的红衣,听说他原本是一身白衣,但是因为手上全是累累血债,衣服沾染上了那些冤魂的血,侍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可偏偏此人虽然行修罗事,却男生女相,色如春花,长得极为漂亮,故称‘血观音’。”
“什么漂亮?那就是个狐狸精,祸害,魔教妖女!”
一个大汉呸了一声,桌子拍得震天响,“谁不知道他毒害同门师弟,离经叛道,与魔教狼狈为奸,我们有多少无辜百姓是被他残害的???以色侍人还差不多!要我说,此人便应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何止如此?听说他为了让自己容颜永驻,还杀害了五百多个药人,强迫他们吃下各种毒药,每个药人都在剧痛中死去,听说还有一味药,名为毒菟,可寄生于人体内,在灵力催动下,居然能活生生地从人体内破土而出!”
“……我听闻他更是曾经犯下屠城之举!莫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此人其心可诛,罪该万死!”一人已经是酩酊大醉,大手一挥指向坐在正位的男人,嘴比脑袋快,“我们的盟主大人便可作证!”
他再也见不到了。
墨寻忽然觉得,如果沈乘舟最开始不要救他就好了。
这样,他们也不用纠缠一生。
而无论纠缠多少次,只有墨寻一个人记得。
因此,他放声大笑,诅咒眼前这人。
墨寻捂着不断流血的额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又咳又笑,大声道:“沈乘舟!你放心!我与你结婚,只是为了折磨你,只是为了让你尝到爱而不得究竟是如何滋味。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情爱,一丝、一毫也未曾——”
“你挖了我的金丹,我便要强娶你。我如今这样不人不鬼,你又凭什么好过?”
他肆意大笑道:“沈乘舟,我墨寻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沈乘舟扭头,冷冷地看着他,那点刚刚冒了个头的愧疚之心瞬间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他大步迈出门槛,走到祝茫身边,漠然地丢下一句日后他痛恨不已的话。
“你真该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他笑了笑,软软地问道:“师兄,你很讨厌我吗?”
沈乘舟被那股暧昧不已的热气弄得浑身僵硬,紧皱眉头,脸上露出一瞬间的不自在。可接着,便听那阴晴不定的血观音在他耳边冷笑一声。
那声音轻柔缥缈,可却是字字带恨,声声泣血,墨寻轻声道:“那我非得变本加厉,惹你心烦。”
他带着难以形容的憎恶戾气般,一字一顿,道:“我不好过,你凭什么好过?”
他腹部中金丹倏然发热,滚烫得如同沸油铁锅。
此话一说,宴会忽然寂静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