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将世事看得透彻清明的人终是情关难过,爹爹如此,段老爷如此,钟伯亦如此。
想想就去了善坞,沁儿掏出锁钥开了侧厢房的门,端着木盆往颍河边走去。
最初,钟伯不让沁儿送吃食,实在耐不住小丫头一会儿楚楚可怜,一会儿撒娇卖乖的软磨硬泡,只得应允了,担心自己出诊她空跑一趟,索性把善坞的锁钥交给沁儿,没想到最后连洗衣的活儿都被这丫头揽了过去。心里想着钟铭那小子,还真是有福气。
钟铭来信说,他现在蜀滇黔的交界处,一个叫涩鲁鲁下寨的庄子,就学于一家有名的苗人医馆,打算潜心待至冬月才回。那里陌上一鸡啼唱,三省齐闻,地貌险奇,民淳俗厚;绝壁之上多是以熬硝为生的飞天之人,身处高危却常对着日头开怀歌唱。
生死一瞬,白驹过隙。人生几何,苦亦是乐。孑然一身的哀思,未尝不是深爱在时间和身心中的绵延,纵使早知结局,亲长们依然会相爱。
三月的春水透着浅浅的寒意,沁儿洗好一件长衫,站起身吹了吹发红的小手,望着江上丹红的朝阳,心情渐渐好起来。落梨镇上,如雪的梨花漫覆枝头,春意正浓。沁儿望着江边红日,面巾下梨涡浅现。
月余,傍晚经馆散学后,暮擎最后一个出门,走到小厨房递给沁儿一个装帧精良的册子,“这是我爹爹带回来的《蜀绣简札》,图文并茂,我想你会喜欢。中间那幅“喜鹊闹梅”很是有趣,你一定要看看。”
晚饭后沁儿回房点着油灯翻开《蜀绣简札》,吃惊的不敢眨眼。之前见过苏绣、湘绣和粤绣,唯独没有见过蜀绣。才知道蜀绣居然也有十余类近百种针法,用色自然,气韵连贯,浑然天成。
每看一页都要惊羡一回,“白熊嬉竹”“芙蓉锦鲤”“花开富贵”“梨花沐雨”“金雀屏”“文君听琴”“远山图”每幅皆是佳作,熊猫憨态可掬,锦鲤灵动鲜活,花鸟栩栩如生,人物神思细腻,山水壮丽悠远。
沁儿连连咂舌,翻到“喜鹊闹梅”,就见里面夹着一张粉色字条“明日巳正时,小婉河桥畔,风雨待伊来。”想到暮擎是个守礼之人,自那日吹奏《青凝》后再不曾单独邀约,此刻心头有些不安,又生出一丝即将见面的欢愉。
等到巳正时分,沁儿刚出了青柳小巷,就见暮擎已下了小桥款步迎上前来。他穿一身月白色锦衣,束明黄色腰带,面色微粉,剑眉斜扫,凤目含笑,又隐隐透着焦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当年他们在广玉兰绽放的小院外初识时,他就是这身装扮,这副神情。只是那时佯装老成的可爱小少年,如今已长成进退得宜的美少年。
暮擎开口道“沁儿,我明天就要随爹爹外出经商,特来像你辞行。”沁儿眼中的喜悦化作惊疑,轻声道问“你们打算去哪里?”“北上开封府,再西行至西安府,最后跟商队去哈密卫,明年中秋赶回来。”“哈密卫?”沁儿惊呼道,“那里可是连接漠北和亦力把里的卫所,你爹爹竟要带你去那里?”
暮擎忙道“你放心,是可靠又熟悉的商队。爹爹希望我悉知商队的行程和来往要打点的人事。时间是有些久,本打算明年过年的时候回来,我想着你明年就及笄了,就央求爹爹答应明年中秋前回来。”沁儿怅然道“那也得一年半的光景呢。”暮擎看着她郁郁的神色,就笑着说“我回来参加你的及笄礼。”
沁儿好笑的看着他“胡说些什么呢!女子及笄,除了家人和女宾,其余男子一律不得入内的。”暮擎憨声道“我可以爬墙窥视。”沁儿被逗笑了,拍了他手臂一下“浑说些胡话!”
暮擎见她笑了,放下心来,正色道“我爹爹现在小竹拜会先生。我待会儿也去小竹亲自向先生辞行。”沁儿不解道“那你还专程约我来这里?等你到小竹自会见到我了呀。”
只见暮擎的脸由微粉变作了绯红,从怀里摸出一团汗巾,打开来是一只晶莹通透的翡翠手镯。“这是如意和合镯,我娘留下的,让我给喜欢的人带上。”也不等沁儿开口,暮擎边说边套在了她的右手上。沁儿的脸已涨的通红,作势就要把它取下来。
“你不愿意?”暮擎有些错愕。沁儿扭捏的低下头道“这不合礼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