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一看见陆芷昭便哭,已经十五岁的男孩子了,战场上敌人的刀枪都不能让他眨一下眼,却是一见到自己“病入膏肓”的母后便流泪不止。
未晏训斥他,罚他跪一晚上,下次他见了陆芷昭还是大哭不止。而曾经疼爱儿子的陆芷昭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看见一般,依旧自顾自地思考些什么。
慕容靖将太子之位让给了弥生,自己便离开皇宫,满天下的替陆芷昭的“病”寻找破解之法。
陆芷昭的情况未晏对弥生都没有说过实话,但是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慕容靖,大约是他太想发泄心中的痛苦了,这种痛苦他不能告诉弥生,只能说给慕容靖,因为这孩子向来可靠。
终于到了即将临别的那一日,陆芷昭已经接连睡了三天没有醒过来了,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未晏召来了流光,想完成之前陆芷昭和他的约定。
流光却说:“镇魂法是在人咽气的那一刻强行将其魂魄留在阳间的阵法,禁书上记载,此阵法乃是要与阴间升上来的锁链争夺人的魂魄,也即是说,魂魄极其有可能在两者争夺的过程中受损甚至魂飞魄散。娘娘的魂魄本就缺了一魂,比寻常的魂魄更容易消散,陛下依旧执意要冒这个风险吗?”
当然不会,当然不能。
他本是想,即便往后陆芷昭都是这副模样,他也会一直不离不弃,可是倘若为了留住她在身边,而最终让她魂飞魄散,那还不如就这么放她离去,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他可以再遇见她的转世,再同她修一段姻缘,就如同自尽的楚涟漪一般。
陆芷昭下葬的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雪,弥生难得没有哭,像模像样地主持着葬礼,约莫是当时他生无可恋的形容吓到了他弥生,让他在一个晚上长大成人。
后来,他没有半点改变的容颜终于引起了小小的非议,未晏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他将皇位给了弥生,自己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头住了几个年头,每个月会有神司之人送来阳气,靠着一点点甜蜜的回忆,未晏觉得还可以勉强活下去。
再后来,流光去世,再没有人给他送来阳气,他便终于下了山,断了与弥生的联系。一边收取人们的阳气,一边四处寻找陆芷昭的转世,直到有一日,他在集市上偶然遇见了一个中年男子。
“父……父亲?”那男子一脸惊喜与震惊。
未晏打量了他片刻,笑道:“莫非是靖儿?”
原来慕容靖也一直在民间云游,除非逢年过节,否则绝不回宫,正如他之前对未晏说的,他只醉心书画,于是也隐居山水之间,今日从住处赶来,是用自己的字画换些银两。
从那以后,慕容靖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慕容靖过世。
一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未晏也早已习惯,他开始游 走于天下,寻找陆芷昭的转世,然而她究竟降生在了何处,残损的魂魄还能否再次轮回,他都一概不能知晓,唯一凭借着心头的执念,如同一只孤魂野鬼徘徊在这繁华又孤独的红尘之中。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未晏找到了陆芷昭的转世,彼时她正坐在一农家院落的石凳上,温柔地哄着臂弯里的婴儿。
未晏顿时热泪盈眶,正想着该如何上前打个招呼,却忽然看见一个男人从房中走出,将陆芷昭拦在怀中,另一只手逗弄着婴儿,道:“莺莺,你看这孩子多像你。”
未晏落寞地独自离开。
还好,还好,他还有机会见着她,虽然她有了新的人生,结下了新的姻缘,但至少让他看见了希望。
在接下去将近五百年的时间里,未晏都没有再遇见陆芷昭。为了再次找到她,未晏开始做起了生意,暗中建立起盘根错节的情报网,为了避免自己身体的秘密被人发现,每隔十年他便会搬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
从不与任何人交心,从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秘密。有多少女人为他疯狂,便有多少女人为他的冷漠伤透了心。
但五百年已是极限,他到酒楼里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街角,落魄如乞丐,觉得自己再也撑不过明天。这时,忽然走过来一个老奶奶,将一份糖糕摆在了他的面前。
她笑着说:“年轻人,人活着不能太勉强,日子终会一天天过去,奇迹也不是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再忍一忍吧。”
未晏缓缓地抬头,视线里一张苍老的脸,与记忆中的容颜再次重合,未晏再也不住,双手掩面啜泣起来:“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