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空旷的庭院,长长的回廊,一重又一重纱帐的背后,是布满刺鼻中药味的宫室。
太后早已不能下榻,脸色憔悴至极。
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说是心结难抒,药石难救。
天熙帝自然知道她的心结。
掀开最后一重纱帐,他走进去。太医和宫女们都很有眼色的跪安离去,只留下孙嬷嬷在一旁侍候。
“母后。”
天熙帝低唤一声,神色复杂。
太后看他一眼,用近乎空洞的声音问道:“你是来给我报丧的吗?”
天熙帝只觉得喉咙堵塞,说不出话来。
太后无端的笑了声,眼神空洞。
“柳家完了。”
她的声音,在细微的颤抖,不是那种雷霆万钧的愤怒,这颤抖十分轻微,甚至是脆弱。短短四个字,却仿佛将她从皮到骨再到灵魂,一层层的抽干,这几个字说完以后,她就再没了灵魂,只剩下一副僵硬的驱壳。
天熙帝看着强势了大半生的母后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是心如刀割。
“母后。”
他的声音也颤抖着,慢慢的跪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孙嬷嬷见此,吓得立即扑通一声,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太后没有看他,神情木然的盯着某个地方,眼睛里飘过自己的一生,出身世家门阀,及笄后嫁入宫廷为后。冠绝后宫的美丽容颜,先帝独一无二的宠爱,至高无上的权势,孝顺温厚的儿子
她曾得到过太多太多
那般的荣耀,那般的高高在上。
然而这一切,终究结束了
“谦儿。”
她忽然轻唤。
天熙帝一怔,那是他的乳名,自他十岁以后,母后便不曾这般唤过他。
想到昔日母慈子孝,再见到如今老母病入膏肓,他不禁悲从中来。
“是,母后,您想说什么,儿臣都听着。”
他握住太后瘦如枯柴的手,颤抖着说道。
太后转过眼来,她眼神有些浑浊,却依稀能看得见儿子的容颜。看了好半晌,她才扯开嘴角笑了笑。
那是几十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慈母的笑。
“母后”
“你总是不懂,我为何偏爱宜清。”太后轻叹,“那是因为,她最像我。”
天熙帝不说话,目光沉痛。
太后微阖了眸子,道:“你自小恭谨孝顺,但凡我说的话,你都听。长而久之,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却不知道。后来你娶妻你第一次反抗了我。我惊怒,却也欣喜。我的儿子,总算有自己的主见了所以,我没有强求你再纳柳氏的女儿为妃。因为柳家的血脉,会让你为难。我也不愿你因孝顺我,而强迫自己去宠柳家的女儿”
“我不喜欢皇后,却也从来没想过要你废弃她。只是谦儿”太后看着他,浑浊的眼神满是殷切和苦楚,“你要记得,你是帝王,帝王者,不可长情,但不能专情。否则,国之大祸,你明白吗?”
天熙帝低头。
“儿臣明白。”
“我知道,你与皇后鹣鲽情深。可惜可惜你没有生在贫民百姓家。注定要失去良多”
“别说了,母后。”
天熙帝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太医说过,您需要静养,不能说太多话”
太后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怕是熬不过去了”
“母后”
“人固有一死,早晚而已,怕什么?”
经此一役,太后倒是看开了不少。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在死亡面前,也不过过眼云烟。
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争得太多,死了终究什么也带不走,何苦来哉?
“你说得对,宜清她的确是自作自受。是哀家害了她。”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那是一个属于母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和愧疚。
“是我对她的纵容害死了她,也间接害了柳家”
天熙帝低着头,没说话。
“谦儿”太后颤颤的唤,“宜清咎由自取,是她的错。我就一个要求将她的墓,迁到皇陵,可好?赵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别让别让你妹妹死后呆在那样的地方,好不好”
自古出嫁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死后自然应该葬在夫家。迁入皇陵,是没有先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