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听见身边秦子涧的声音:“可你是齐人。你却带着狄虏攻破了小雍山。”
茶虎听得出,秦子涧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艰难和迟疑。
“……难道你心里,没有半点不安么?”
姜啸之静静凝视虚空,他忽然,笑起来。
“为什么要不安?”他平静地回视着摄像头,“我有什么好不安的?我父亲,我的三个哥哥,世子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腰斩。他们父子四人,被手持圣旨的一队缇骑,从定州沙场上直接捉了去,十几里开外就是延太祖的军队。他们就在敌人的注视之下,被自己人给砍成了两半。”
茶虎看见,秦子涧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好像连肌肉都不能听从指挥了。
“景安帝一心要自毁门墙,我为什么要替他着急?这天底下,好像还没有一种道理,是叫人去给杀父凶手尽忠的吧?”姜啸之淡淡一笑,“世子,请别再用什么爱国忠君的道义来鞭挞我,我不吃这一套。”
“难道你觉得,你父亲会乐于见到自己的儿子成为狄虏?”
姜啸之神色丝毫未变,他毫不躲闪地迎着摄像头的冰冷注视:“我想,比起这个来,他恐怕更不会乐于见到自己孩子的惨死——他们当着我父亲的面,杀死了我的哥哥们,世子,就算靳仲安一人有罪,骄矜自傲,功高盖主,他的妻子儿女又有什么罪呢?他的家人又有什么罪呢?非得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才算心安么?”
这句话,像一枚边缘尖利的石子,打在秦子涧的身上
良久,他缓缓点点头,嘶声道:“你总算承认你是靳仲安的儿子了。”
“承认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姜啸之懒懒道,“靳仲安已经死了三十年了,骨头都烂了,我想,他不会为别人还记得他而感到欣慰。”
“你虽然不屑于这个姓氏,可有人却视之如珍宝,宁可改姓,也要替你父亲完成遗愿。”
知道秦子涧说的是元晟身边,那两个改姓靳的部下,姜啸之冷笑连连:“遗愿?谁知道他的遗愿是什么?也许他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蠢不可及呢……”
“你说什么?”
“一厢情愿而已,替自己找理由而已。”姜啸之淡淡地说,“你们要为大齐陪葬,那是你们的事,拉扯上我父亲干什么?一个被冤杀的忠臣,死也便死了,过了这么久,你们还不让他安宁,还要继续利用他、把他过去的那些事翻出来说,有什么好说的呢?你们管他叫‘金斧钺’,赞他是大齐的战神,然后你们翻脸说他是叛徒内奸,说他死有余辜,再然后你们杀了他,等杀完了又记起他的好来,现在你们的江山社稷没了,想夺回地盘又缺乏精神导师,于是再扯起他的虎皮做大旗——无聊不无聊?”
秦子涧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一边的茶虎,虽然不知其中内幕,却也听懂了七七八八。他暗自心惊,茶虎万没想到,由他一手翻出来的,竟然是这么大的秘密
“原来你已经不承认你是齐人了。”秦子涧哑声道,“看来,现在的高官厚禄,宗恪给你的这一切,已经让你满足了,你的身体里虽然流着你父亲的血,但你果然和他没关系了。”
这些明显贬斥的话,从秦子涧嘴里说出来,却显得苍白无力,就像尘土轻轻落在地上。
姜啸之笑起来:“高官厚禄那些,不是我一心求来的。或许你说得没错,我和我父亲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唯一的联系就是这DNA,我和他一样,天生就会打仗。”
他的笑容十分傲慢,秦子涧一时竟无言以对。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眼睛盯着摄像头,一字一顿道,“别在我面前秀痛苦。世子,您知道么?你和元晟之所以痛苦,其实不是因为什么社稷不存,更不是为了大齐。那只是意识层面的说辞。你们丧失了自己的人生,你们的人生断成了两截,你们无法接续起从前的生活,又无法容忍如今的生活,你们被卡住了。这才是你们痛苦的根源。但是世子,有些人的人生,根本连这两截都没有,直接就被抹掉了。比起那些人,你们,或者我该说,咱们,是不是已经够走运的了呢?”
秦子涧一言不发,他伸出颤抖的手,关掉了监控器。
第两百五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