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宗恪忍不住,他知道每一次,都在消耗自己的精力,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油尽灯枯,耗竭在这上面。
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天刚刚擦黑,他就进了听香小筑。
进来屋内,宗恪锁上门,他摸索着打开台灯开关。灯亮了,淡淡的光芒洒满房间,宗恪起身拉上窗帘,然后坐回到床边。
现在他安心了。
除了厉婷婷,没有人知道这个房间对他的意义。这里曾经是他的家,现在,却是他心灵的最后归宿,还好,他能留下这个地方来安置自己的心,否则,他简直没法继续活下去。
宗恪很明白,自己在白天的那些正常行为,不过是为了熬时间,他做的一切努力,只为了熬到夜晚,回到这里,让里面那个真正的自己暴露出来。
没人知道,这个据说“闹鬼”的房间,这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不祥之地,是宗恪心里的圣域。
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欢愉和真心,都悄悄储存在了这里,这个无人能进来的锁闭之处,能够开启它的,只有他一个人。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宗恪起身,拿起搁在床头的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一块,形状如打火机大小的燃香。
香是特殊药物制成的,通体紫红,有一种古怪的药味。宗恪取来火柴,点燃了一块紫色的香。
奇异的药香,渐渐弥漫在封闭的房间里。宗恪闭上眼睛,像运功一样缓慢调息,他能感觉到,空间里,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正在猛烈吸收着他的内力。
这香叫“返魂香”,是云舫之给他的。这位云家掌门,在进宫那天,见到宗恪的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想不想再见到阮尚仪?”
就这一句话,让宗恪打消了剿灭云家的念头。
返魂香是云家的密物,是专门用来召唤死者的,尤其是召唤刚刚去世没多久、与召唤者有过亲密相处的死者。
“但是这东西,对活人不太好。”云舫之说,“陛下想要见阮尚仪,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就是提供精力,返魂香只是一个媒介,召唤死灵不是简单的事,不“喂养”它足够的活人气息,它是无法现身的。
云舫之没有隐瞒宗恪,他说,他就是在借用宗恪的魂魄做这件事。因为宗恪和阮沅曾经共用七魄,尽管那七魄是假的,但毕竟是阮沅留在宗恪体内的东西。这样,比单纯只用返魂香的效果要好,死灵现形,会更加生动。
宗恪知道,如果此事告诉了宗恒,堂弟必定会强力反对,这种损害自身,只为见到死者的行为,无异于自戕。
而且他也明白,宗恒会产生担忧:云家这些鬼蜮把戏,难保不藏着害人的深机,如果云舫之心怀叵测,别有他意,利用这机会做点手脚,那怎么办?
宗恪原本也考虑过这些,但是在用过一次返魂香后,他也就不再考虑后果了。
香味愈发浓郁,返魂香已经烧了一多半了,宗恪能感觉到自己额头,满是汗水。
他睁开眼睛,如意料中那样,那个幽蓝色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是阮沅,栩栩如生的模样,一如他记忆里的那张脸,清晰无比。
她此刻,就安静地坐在他面前,两只手好好的叠放着,脸上是宗恪熟悉的微笑,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像是里面含着千言万语。
看上去,和活生生的人毫无区别。
宗恪松了口气,微笑浮上了他苍白的脸,今晚,又是他们共度的一个良宵。
每一次,他呼唤出的阮沅的样子都不一致,有的时候她是慵懒的,斜靠在床头,有的时候她是顽皮的,跨坐在椅子上,有的时候她是忧郁的,悄然立于窗前。
也有今晚这样子,安安静静的坐着,像个教养良好的淑女。
这些都是宗恪记忆里的阮沅,都是借助回忆唤出的死灵,只是,他不能触碰她,她也不会开口说话,而只会倾听他。
因为这不是生灵,甚至不是真正的灵魂,只是某种蛊毒。它能够借返魂香完整现形,更多的原因,是有宗恪自身的精力在做支撑。
“……今天又和你表姐吵架了。”宗恪说,“我早就说,见了就吵,真见不得她。”
幽蓝的身影不说也不动,静静凝视着他。
“她是来替玚儿说情的。说来也怪我,对玚儿太严格。”宗恪停了停,继续道,“可我就是不高兴看她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