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国公府的胡同也是家家灯火,亮如白昼。转到灯市后,更是星布珠悬,皎若白日。
孙怀蔚这些年没出过府门,对街市的印象都依稀模糊了。上回逛灯市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似乎还是娘带着他和妹妹来的。娘给他买了个画钟馗捉鬼的灯笼,而妹妹的是嫦娥奔月。
后来去放烟火时,妹妹大意把灯笼遗落了,回去后大哭大叫嚷着要灯笼,他就把自己的钟馗捉鬼给她,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说钟馗丑,鬼丑,哥哥也丑。
想到这儿,孙怀蔚脸上不禁浮起笑意,承钰抬头望见那对小梨涡,问道:“你在笑什么呀?”
他低头望见承钰被灯火映得璨璨发亮的桃花眼,摇摇头没说什么,笑意却更浓了。
妹妹是走了,但上天可怜他,在他孤寂得以为自己将寥寥一生时,把承钰送到他身边。
他再也不是独然一身,茕茕孑立。
见他不说话,承钰不明白他笑的缘故,但难得看他笑,她也跟着笑起来。忽然听琴儿喊道:“表姐,那边有耍大头的和尚,哎呀那那边还有在放烟火的,咱们去看看嘛。”
承钰笑着说好,叮嘱道:“这里人多,咱们手牵手拉紧了,不然待会走散就不好了。”
“不会走丢的。”孙步琴嘴里这么说,但胖乎乎的小手还是把承钰拉得紧紧的。
“拉紧了?”见琴儿一手拉着自己,另一边又被段越珊拉着,小女娃面色期待又紧张,一副即将要去冒险的模样,她不禁想笑。忽然感觉右手一暖,有双温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十指扣住,承钰抬头一看,是孙怀蔚在对她说:“拉紧了。”
“咦,二哥会说话了。”孙步琴说道。
“是啊,你二哥会说话了。咱们快去看和尚看烟火。”
第八十章
冀州,宣府镇。
屋外飞雪玉花,北风凛冽,屋内觥筹交错,热气熏人。陆平里醉眼迷蒙,望着四周喝得酣畅淋漓的将士军官们,心里不由感慨:谁又知道此时此刻在这里纵情酒色的人们,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呢?
匈奴兵历来凶狠狡诈,父亲本想让他和玉武带兵,分别从左右夹击匈奴军队,而他老人家则趁势突击中间的主力部队。
怎料匈奴军临时变卦,将主力部队安排在了左右两侧,他和侄儿被匈奴兵追得甚是狼狈,困守在地势低洼的山谷,死伤过半。
大雪覆盖了行军痕迹,父亲找不到他们,援兵久久不至,眼看药尽粮绝,士气低落之时,是侄儿摸准时机,鼓舞士气,领大军趁夜突袭,一鼓作气歼灭了匈奴主力。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亲得一孙儿,足以弥补儿子不争气的遗憾,陆平里想到此,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武儿那小子呢?”庆功酒席上,世安王高兴归高兴,却在敬了士兵一杯酒后,再不碰酒杯。
陆平里说道:“恐怕还在睡。我去看看他。”
“他爱这鸡腿,给他弄两个去。”儿子要走时,世安王突然开口道。
陆平里让人把整只叫花鸡都包了起来,拎着鸡去了侄儿房里。
陆玉武此刻却不在房中。昨晚子时后偷袭敌军,一仗打到卯时,领兵回来后,他二话没说,到头就睡到了戍初。
北方的天黑得早,他披衣下床,望见屋内屋外华灯高悬,灿若明霞,一问四儿才知,今天是元宵节。
元宵节,承钰的生日啊。
打仗打得不知今夕何夕,连小丫头的生辰都给忘了。
可是如今记起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肋下生了双翼,他也不敢轻易离开宣府。因他战功显赫,皇帝陛下亲封他为宣府守备,与身为总兵官的祖父一同镇守大夏朝九大边镇之一的宣府镇。
皎璨星河下,灯火明灭间,陆玉武一身月白色狐皮大氅,静静立于庭院,心里只有无尽的叹息:承钰啊承钰,为了你那句杀敌建功,我拼了性命地战斗,却换了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你相见的结果。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金陵的花市怕是比柳梢头的月儿还亮吧,你要的老虎灯笼谁给你买呢?
“玉武。”是二叔的声音,他回头便见自己面白瘦削的二叔朝这边走来。
陆平里在房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士兵说守备披衣出去了,他怕烧鸡凉了,捂在手里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侄儿一个人站在庭院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