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点亮光也无,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睁眼闭眼间,回忆从几个时辰前回眸看他的那一点开始,延伸成一条不归路,从起点到终点,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个雨夜里没有伞,孤清冷寂的少年。
她瞒着自己对他保留了最初的感情,就算曾经强烈的爱慕逐渐消散,心底也始终顽固地残存着暴雨夜里对他生出的第一缕同情关怀。她不忍心伤害他,只能选择离开。
天亮后承钰一如往常地陪外祖母用早膳,正端了一碗青梗米粥要喂,陆玉武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向老太太请了安,随即走来接了她手里的碗,道:“你先吃吧,让我来喂。”
承钰面色有些犹疑,他笑了笑,“你还怕我喂不好?”
她摇摇头,望了望外祖母,老人脸上堆着笑,她似乎很久没见外祖母这么开心过了。当下也就没说什么,捧过粥碗低头吃了起来。
老太太的确开心,经过夜里的糟心事后她一直有些郁郁,直到早晨看到珠玉般的外孙外孙女时,心境才开朗了许多。
等世安王回来后,她就找长女过来,钰儿如今也及笄了,可以商量孩子们的亲事了。
早膳后就有宫中的人来府上,百来担装箱络绎不绝地抬了一上午,把扶摇院的庭院摆得没有落脚处,只能挪到廊下又放。领头的几位嬷嬷说明来意,太子殿下今晚就要迎孙步玥进宫。礼服由尚衣局的宫人赶制,傍晚前送来,到时再为她梳妆,等宫里的车一来,立刻就能坐了车进宫。
孙步玥整晚没睡,熬得眼窝深陷,披头散发地坐在屋里哭闹不休。宫里的嬷嬷要教习她规矩也不得,最后不知是哪位姑姑,开了一个金漆描花鸟的箱子,里面是全套红宝石或镶金点翠的头面,孙步玥一双泪眼里照出首饰的光亮,渐渐地止了哭,开始任那些嬷嬷摆弄。
在太子准备迎娶侧妃的同时,皇帝陛下躺在寝宫的龙榻上,因为心悸而频频惊醒。
今日轮到荣王和寿王侍疾,皇帝刚睡过去不久,又一次莫名惊醒,明黄色的里衣已经汗湿了一片。
他叫来王保,气虚声弱地问道:“十六皇子呢?”
王保垂首侍立,恭敬地答道:“陛下您忘了,十六皇子已经册封为太子了,如今正在东宫呢。”
皇帝这才记起来,“哦”了一声,看到榻边的两位王爷,又皱眉问道:“世安王呢?”
王保又回答道:“世安王出征安南,捷报已经传回宫中,人还在回来的路上呢。”
“出征安南?”皇帝皱眉喃喃重复了几遍。
“孙大人呢?”他又问道。
朝中孙姓的大人很多,但皇帝陛下亲自问起的孙大人只能有一个,王保再次答道:“孙大人如今正在内阁与阁老大人们议事。”
孙怀蔚在正月前已经被授了内阁次辅的官职,今日入朝便直接去了内阁报到,无人不奉承,连年过花甲的首辅章大人也对他礼遇有加。
“去把孙大人叫来,朕有话跟他说。”皇帝吩咐完,又把两位王爷打发走,躺在龙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一会儿孙怀蔚来了,皇帝两眼有些昏花,朦胧中瞧见一个穿着绯色朝服的高大少年进来,风姿笔挺,气度沉稳,紧皱的眉头略微松了松,唤了声:“孙爱卿。”
孙怀蔚疾步走到榻边,向皇帝行了礼,就被一双苍老的手拉了起来。皇帝紧紧地握着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颤巍巍道:“孙爱卿,朕刚才做了个梦。”
孙怀蔚看着榻上病气缠身的皇帝,瘦骨嶙峋,年老衰弱,哪里还有一点九五至尊的气势,只是个濒死的五旬老人。
“陛下做了什么梦,可否说给臣听听?”他一双星眸诚恳而真挚,看不出半分对眼前老人的厌恶嫌弃。人生如戏,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朕梦到父皇了。梦里面的父皇还是盛年,大皇兄领着我去向父皇请安,父皇却只看到大皇兄,丝毫没注意到我,任我怎么在他面前说话,跳动,他就是不看我一眼。”
孙怀蔚眉梢轻动,皇帝陛下竟称自己为“我”,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陛下,梦都是反的,天下皆知陛下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嫡子,八岁便被立为皇位继承人。世安王只是区区王爷罢。”
“不,不是的!”皇帝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老眼飘忽,“父皇一直是想立大皇兄为太子的!莫不是祖训要求立嫡不立长,群臣反对,父皇不会立我的!八年!当年的国本之争持续了八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