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大的沈清和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这样是哪样,我劝你一句,别看我那堂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萧家人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这么多年,身边人遣散在外,就他一个人在京都禁宫,前朝后宫一个亲信也没有,宫里多寂寞啊,你就想吧,肯定不是心里出了毛病,就是身体出了毛病……”
她越说越不着边界,沈清和只觉得好笑。
萧家如果只有一个正常人,那只能是萧元政。
“萧家人是什么德行?”冷不丁有人问话,萧玉姬头一回,嘴巴一张,“那当然是……”
沈清和:“是什么?”萧元政的声音他自然熟悉不过,于是戏谑地追问挂在身上,手忙脚乱张口结舌的平云郡主。
“当然是温良恭俭让,当为天下人表率。”萧玉姬立即从沈清和身上下来,端端正正行了个宫廷淑女礼,“臣突然想起丹阳郡有桩急事还没处理,就先行告退。”
“你们俩慢、慢、说哦。”
她冲沈清和眨眼。
沈清和:“……”
第89章
是要聊的, 正好这边战事尘埃落定的时候,确实要摊开来好好聊聊。
萧元政带着他一路穿行,沈清和就止了话头, 等找个安全僻静处也不迟,便一路松散地被领进最中心的军帐, 掀了帐帘,几位有职的副将都在, 抬头齐声叫了声“陛下”。
……话就全囫囵咽了下去,
倒没想过是这个安全僻静法。
“就你一个人不在, 听人说你去了角亭, 我便提前转到去寻你了。”萧元政向他解释, 回到桌前, 面前平铺的舆图上有不少红色记号, 如今这记号已遮盖到‘云中郡’。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行军布策, 沈清和找了主座后边的一张胡椅坐下, 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他于兵法上没有多少造诣, 纯粹就听个响,叫他与不叫都无关紧要, 不过既然来了,就只能听到散会了。
萧元政心中早就有了章程, 此次晤谈不过想考教龙骧卫新提上的几位青年精锐禀赋如何, 偶然侧目,就看到半边胳膊撑着脑袋, 已然睡过去不知多久的青年。
“就到这儿吧。”他伸手往下压了压, 声量放得轻缓,“明日动身,回京都。”
众人鱼贯出帐, 很快只剩下两人。
萧元政在桌前站了一会儿,军帐内陈设简单,两面游龙玄旗高挂两侧,随他出处进退的战甲立在旗下,散发泠泠寒光。
他轻抚过盔顶上红缨,伫立良久,静步走到帐中唯一一把胡椅前。
高大阴影拢了坐中人半身,青年歪头酣睡,无知无觉。
青年平日衣冠并不如士大夫那样万般注重齐整,发带依旧歪斜,鸦青的长袍只是没有光泽的普通衣物,像一片云一样附着在身上,他显少穿重色,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臂就被托得更灼人。
连日的拔营,也没休息好,已经几日看到眼下有乌青了,似乎还瘦了些,颈间的骨头凸起一块,但他的根骨长得好,所以不难看,似飞鸟振翅时扬起的肩羽,长弓拉满时清越的弯弧。
高大君王的目光也遮蔽在阴影中,向下一一扫过,一一辨定,一一明晰。
这样不被知觉的窥视实在算不得高尚,只消片刻,他收了视线。
……
沈清和模模糊糊睁眼,恍惚看见狰狞的游龙盘在头顶,再一错眼,发现原来是帐中那柄军旗。
怎么睡着了。
肯定是开会太催眠了,果然人不应该开会。
他花了半刻醒神。
书院逐步解封的事他已同平云郡主交代过,徽州会多不少流离百姓,云中魏家已经没了,水路权彻底归到萧玉姬手里,码头商船正好缺一批劳工,她那处可以接受安置一部分,后备军中清北郡来的医师匠人也记好了名姓,以待传书回去,全郡表彰通报。
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了,连日的疲惫才涌上,这样硌人的椅子上也能睡过去——还睡得挺香。
沈清和揉揉脖子,将四仰八叉的手脚收回来,身上披的氅衣就掉在了地上,眼疾手快一捞,上头若有似无的水沉香味散出来,再转头朝四周看看,早没有一个人了。
好嘛,将他一人丢下了。
沈清和将外衣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双手一用力提了起来,对着件死物煞有其事商量:“你要不把外衣直接送我吧,来来回回挂我身上多少回……”
嗯……
他谨慎将那绣有山川日月的外袍揉成一团,又猛地抖开,沉水香气随风而散,更浓郁了,肖似某人就站在他面前。
桩桩件件都刺挠人。
感情的事,沈清和从前没有考虑过,真要细究,他两辈子加起来,从底层一脚一脚向上爬,没喜欢过女人,也没喜欢过男人,心中唯有对过上好日子的渴求。
现在……也算是实现了大半,或许该考虑点别的。
但在一张白纸上,第一笔都是不好落下的。
他静坐了一会儿,舔了舔干燥的唇,突然打了个响指。
“和皇帝在一起,想想就……挺刺激。”
沈清和没想过依照别人的路子依葫芦画瓢,他有自己的节奏。
于是他蹭一下站起来,直冲帐外,去找萧元政。
没有找人问,只漫无目的地找,凭他自己。
营地实在很大,用脚丈量要走小半天。
沈清和一点不急,偶尔还同几个眼熟的龙骧卫点头招呼。
缘分嘛,如果能在日落前遇到有缘人的话,他就……
“清和。”他听到了身后剧烈的脚步声,心跳轻轻快了一拍。
回头一看,是气喘吁吁,脸颊挂着晶亮汗水的遥光。
“你——你怎么来了?”沈清和错愕,“陛下不是让你在南峙山守中军吗?”
遥光跑到近前,要落雪的天,他一身热腾腾的汗,到这里跑了不只一时半刻。“西北营里这么多经验丰富的叔伯坐镇,我实在闲得慌,领了三十军棍,一个人跑出来了!”他上下打量沈清和,看他毫发无伤才松口气,“你又不懂打仗,不知道刀剑无眼的凶险,我放心不下,看看你,精神头都不太好了。”
遥光要去捏他的胳膊,沈清和知道他手劲多大,侧身躲了过去,“你受了三十棍,还日夜兼程跑到徽州?你真是要疯了,我现在就给你找个医师。”
劈头盖脸被骂了一句,遥光也没生气,甚至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没,我求了一下,只打了十五棍,剩下的回去再打。在西北军营里,都是自己人,没人对我下死手,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疼。”
沈清和没信,硬拉着他去找军医。情况果然没他说的那么轻松,堪堪露出的臀背一块都是青紫淤痕,西北军军纪严明,有罪当罚,不打马虎眼的,哪里是他口中毫发无伤的阴阳棍。
沈清和靠在建木边,听他忍不住的叫唤,又好气又好笑,“哪有你这样的,来我们这儿充伤员了是吧?要是走不动路了,没人照顾你。”
遥光知道他故意拿这事刻薄,实际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边叫边喊,“那我要赖你身上!我俩关系这么好,你就是背我也要背回京都!”
话落,换得懒洋洋的一句回应:“你看我管不管你。”
沈清和没再搭理他,一转头,才发现远方天际,残阳早已如虹如血。
没想到遥光冒冒失失闯进来,被绊住了脚步。
从前萧元政来挑,自己总想回避。现在他想要说清了,事情却一件压着一件。
倒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靠着的这棵树,空长个子,却受不了寒,叶片快要掉光,在地上积了一层,还有那零星一点止不住地落,飘飘悠悠晃到眼前,沈清和伸手一截,又笑开,脉络清晰,两边都是饱满的弯弧,正好凑成个心形。
他将这当做一种命运的预兆,将心形的叶片收进衣襟里。
一晃到了半夜,更声巡到第二轮,沈清和等在萧元政的主帐中,等得都快睡着了,才等到帐里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