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填饱了肚子才能想其他的,都饿红了眼要去掘地里的观音土,那谁还能想着读书习字,尽忠报国呢。
土层在冬季硬挺不少,马粪到来之前要重新将土松了,将碎石都筛出去,遗留着和苗芽抢营养的野草树根都烧干净。
他们雇佣了几个冬时令赋闲在家的郡民做工,之前嚷着要献田的马老二也被沈清和安排了进来,按市场价结工钱,每顿包饭,原先有几人被乡邻的南下逃荒潮整的三心二意,见这里不仅给钱,还管饭吃,纷纷留了下来。
本来只以为能吃到野菜、糠饼之类,没想到竟是用炉灶烧的,热腾腾软塌塌的蒸饼!有时候还能加餐吃上芝麻饼!
要知道有的人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吃上口热的,遑论芝麻这种只增香,饱不了肚子的货样,初刚拿到手还以为是生霉了,不过生霉的饼他们也吃得下去,至少还是有滋有味的……
几个农人咂摸着前些日子吃到的芝麻味,耕地更卖力了,生怕雇主觉得他们吃闲饭。
另一边沈清和每天都头疼得很,从前在给事房里任职,同事虽然是喜欢聊八卦的水货,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无伤大雅。
这丘泉郡里倒是不得了了,处处有人拖后腿唱反调,大雍郡守可以因地制宜,自设条教,但下发的文书每人都有满腔驳辩,仗着年纪资历明里暗里挤兑人,说他初出茅庐少不更事,还是要博采众议,公听并观。
观你个大头鬼!
沈清和看着再一次被阳奉阴违退回的指令,深吸一口气。丘泉郡官员态度骤变,绝对事出有因,虽然他当时画的饼确实又圆又大一口塞不下,但若无人作梗,这帮家伙也不至于抱团和他作对。
他掌治一郡享有辟除权,长史功曹这些朝廷命定的人他无法更换,但幕僚属吏可自行署置。这几个带头挑事的以为自己是国企老员工不会被开吗?不干活没问题,但是干扰他正常工作,别怪他铁石心肠,叫这一个两个的都致不了仕,领不了退休金!
沈清和冷酷地想。
手中文书翻得飞快,替他整理文书的主簿也是吃干饭的,递上的多是没营养的废话,甚至连哪两家争夺耕地吵架这样鸡零狗碎的事,都端到他的案头,沈清和回忆起曾经在基层街道办事处工作时,每天处理的奇葩问题,突然一整恶寒。
一目十行地阅过,他越看越暴躁,突然指尖一顿,猛地往前翻了两页。
这也是个鸡毛蒜皮的事,说是有个农人的田地里种的菜每年都稀稀拉拉的,今年想重新翻耕开垦一番,结果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底下全是黑黢黢的石头,将他的农具都给杵烂了,原本以为赭色的田地和红土一样能丰收,结果每年都青黄不接的,于是问问能不能重新给他分块地,普通的就好。
赭色的土,黑色的石……
这难道是……!
沈清和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他猛地起身,差点将椅子带倒。
迅速定下心神,披上外袍,叫来写这份文书的小吏。
察事小吏听说自己突然被郡守大人召见,又惊又喜,又换衣服又穿鞋,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到了少年面前还没来得及感叹郡守的年轻,就被风风火火的拉着出门,追问那要分地的农户家住何方。
这对小吏来说也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不明白为什么郡守大人这么重视,他不由也十分审慎,将脑子搜刮了一圈,终于想到了那门户在哪。
这一路太远,他们二人都坐上了牛车,终于到了丘泉郡的西侧。沈清和站在这暗赭色的土地前,黑色的矿石裸露在外,地里还有一把折断的木耒,他不顾脏污扑在那黑石上,将它捧在手心。
察事小吏目瞪口呆,连忙去扶,被沈清和反握住了手腕。
上有赭者,下有铁。
诚不欺我!
鲜眉亮眼的少年郡守热泪盈眶道:“咱们发达了!!”
有了铁,能做的事就能立即上升一个维度。铁加工能制造铁器,包括农具,冷兵器,秤砣,砝码,锚钩……沈清和脑中闪现了千百样东西,无数技术的结晶,几乎各行各业的各种东西都需要铁为主要原料或辅料制作,掌握这些,丘泉郡的生产力能成倍增长!
小吏表情懵懵的,只愣愣点头,又凝神去看那黢黑的石块,这非金非银的,是哪里发达了?
“回头给你升职加……升官加俸。”
小吏闻言才切切实实高兴,晕乎乎想:郡守大人不仅长得好看,又这么慷慨豁达,真是个大好人啊!
激动归激动,沈清和迅速收拾好情绪,好后续一系列应对策略。首先这片铁矿在丘泉郡的边缘地带,要迅速叫人把守控制,确保拥有绝对控制权。其次立即叫人勘测,看看这座矿的容量有多大,品质如何,最后就是雇佣一批矿工,下矿开采,能尽快将其投入生产生活。
大雍的铁器多供军需,所以平民百姓少有接触,可能唯一见过的就是家里的菜刀斧头,故而不知道生铁就是这样黢黑和煤炭似的,只当是硬点的杂石……
沈清和思及此,突然期盼要是能再发现座煤矿就好了,这两矿在手,他就有充足信心平地起高楼,带领丘泉郡乡民脱贫致富!
短暂做了个白日梦,他立即叫人去置办。
郡里的同僚他是一概不信的,幸好还有人脉,西北巡抚使看起来很适合干这看护的活,他二话不说就回去找遥光。
遥光接了昭桓帝敕令,将丘泉郡守护送到地方后不准回营帐,至少护卫一个月,到他安顺过度完。
他原本是绝不服气的,想他一个的巡抚使,就是这沈清和还是宫廷侍中时,他也比之要高上半品,他一个武将不练兵剿匪,反而在一个十八岁的小郡守身边打转,传出去都要被帐子里的弟兄笑掉大牙!要不是他敬爱的陛下亲自传信,换做其他人……就是长官下令,他也敢驳上一驳。
万般不情愿现在也只能情愿了,这小郡守倒好,每天都笑眯眯的,结果说话一拐一绕,什么也不让他做,连跟着也不行,只叫在院子里歇着就行,害他浑身筋骨发痒,又不能现在就把人丢下跑了。
是他先抗旨不遵的,完事了他一定要上书好好和陛下说这事!
遥光蹲在院子里,愤愤薅了把狗尾巴草。
不过他给的茶还是挺好喝的,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送茶呢,比送冷枪冷箭的新奇,那算了,还是不告状了。
房门被轻轻扣响,遥光正出神呢,粗着嗓子吼道:“谁啊!”
外边静默一瞬,木门吱呀被推开,一张小脸从打开的小缝里露出来,不是他刚刚痛批一通的沈清和还能是谁!少年正是顶顶欢欣的样子,遥光没见过他这么开心,只觉得狗尾巴草都要被他笑开花。
不可一世的巡抚使突然卡了壳,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的,他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丢得远远的,欲盖弥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装出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冲他点头。
没想到少年一阵风似的小跑过来,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遥大人,有大事要求你帮忙!”
遥光他一下子就甩开了!
沈清和懵了一下,突然想起这是大雍,自己刚刚太激动得和他作了个握手礼,立即后退,保持了个很礼貌的社交距离。
“实在是抱歉,是我刚刚激动了。”
少年努力用双眼表达自己的真诚。
遥光咳了好大一声,他说:“求、求什么,又不是不帮你,有事好好说,这么急吼吼的、作甚!”
“是是是,遥大人说的太对了,是下官失了礼数,向您赔罪了。”沈清和能屈能伸,有求于人时小嘴倍儿甜,“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了巡抚使,功勋赫赫能力超凡,下官这里为些小事焦头烂额的,若是大人出马定然小菜一碟。”
遥光心道,你这小郡守,总算知道我的厉害,叫你前几天有眼不识泰山!嘴上矜傲道:“就这小小的丘泉郡,我什么事解决不了,你尽管说!”
沈清和看他大手一挥就能包办的豪气,嘴角笑容更灿烂,“是这样的,我们郡内发现一座铁矿,不过在两郡快交界处,俗话还有个先来后到不是,我希望遥大人能先带兵围守起来不叫人靠近,等这件事圆成,定重金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