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液,到筋肉,他该庆幸,自己是对方珍贵且唯一的孩子,所以对方用起来十分克制,甚至没有留下永久性后遗症。
牧封川松开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从晏璋话语中可以听出,那十年里,他的母亲对他定然是十分珍视,故而面对后面的遭遇时,才愈发难以释怀。
他其实也有同样的境遇,但他总不能将自己的跳楼经验传授给晏璋吧。
不对,现在晏璋跑来找他,一共赴死,结局都差不多。
晏璋瞧牧封川怅然若失的模样,反而扬起笑来:“没什么,这些年过去,其实也快忘了。”
“骗子。”牧封川一抬下巴,用手指敲着床铺,“别忘了,你刚才给我保证过什么。”
晏璋一噎,吐出一口浊气:“好吧,没有忘。”
他闭了闭眼,无奈摇头。
牧封川本想问他后面,思忖再三,没有开口,倒是晏璋主动讲下去。
他道:“我被废后,颓丧了一段时间,我父亲忙着生养其他继承人,也不曾理会我。不过,面对死亡,所有人都相差无几。”
“我没有想到,”晏璋说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眸中却显出凄寒的冷漠,“我的父亲,也觉得我是一颗灵丹妙药,能救他性命。”
牧封川听他说完最后一句,明了含义,脑海一阵眩晕,同样的悲苦重复两次,他不敢想,当年晏璋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他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着对方,好似想将其嵌到身体里。
晏璋愣了一下,手臂缓缓环住牧封川,逐渐收紧。
两个人在一间破旧狭窄的木屋里偎依,心跳重合,玉兔透过屋顶缝隙窥探,羞得拉过一片乌云,将月光挡住。
不知何时,牧封川换了姿势,背靠在晏璋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夜露深寒,另一个人的体温使得人格外熨帖。
晏璋的手指穿过牧封川的指缝,他道:“我小时候,他们一个教我治国,一个教我修行,那时候,我觉得天地宽广,将任我施为。母亲十分耐心,明明我始终不能踏入修行,她也不厌其烦为我讲道传经,还给我讲南洲之外,那些仙界一样的故事。”
牧封川默不作声,他明白那种感受,很多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来不曾拥有,还要痛苦。
晏璋边说边笑,胸腔的震动传递给牧封川,震得他脸有些麻木,他想抬手搓揉,手被晏璋抓得死紧,于是只能作罢。
晏璋不停揉弄牧封川的手指:“母亲要我血肉时,我想着,这身血肉本就是她赐予,她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后来,父亲他重病,哈,他终究是小瞧了修士,既然他能搜罗到那些不靠灵气,专注诡术的异人,母亲又如何学不会呢。”
“我看到他抱住其他女人的孩子。他要用我的血,为他续命,为他那些贱种铺路。”晏璋以一种牧封川听过的讥诮语气,咬牙切齿,“休想!”
那是他母亲打来的天下,他母亲建立的国家,尽管母亲并不在乎,晏璋也对皇位宝座毫无执念,可他绝不会牺牲自己,成全一群小偷。
所以,他跑了,他本就有修行底子,就算没真正踏入道门,光靠身手,也比这里的普通人强得多。
况且当时他父亲重病,其他继承人年纪尚幼,根本抽不出手追捕,也让他顺利跑到了海边,驾船出海,孤注一掷。
或许是他运气好,天公垂怜,他在海中漂流,遇上暴风雨,船毁了,人也落入海里,醒来时,竟然被冲到了东洲海岸。
“那时我才相信,母亲的故事全是真的。”晏璋低声道,“她不是仙人,只是修士。”
“我想方设法拜入归元宗,一心修行,成为真人,比母亲当年的境界还高。”
“我想飞升,牧封川。”晏璋呼出的气息吹在牧封川耳后,他以近乎耳语的音量道,“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沿着她期望的道路走下去。”
“我想成仙。”
第144章 吃闭门羹
屋内安静许久, 无人开口。
牧封川目光涣散,状似神游。
晏璋抱着怀里的人, 眼眸平静悠长,坚持五百的执念破灭,他原以为会痛苦到生不如死,然当他将其说出口时,却发现,无论多么耀目的珍珠,藏在贝壳里,都是磋磨血肉的异物。
牧封川眸光凝聚,找回神, 他轻声开口,打破一室沉寂:“现在你既成不了仙, 还跑来送死。”
晏璋哑然,正想说话,牧封川从他怀中坐起,扭转身躯,四目相对:“晏相年的事, 你知道多少?”
晏璋一怔,摇了摇头:“我与他只在两百年前见过一面, 当时他说雍国覆灭, 不过自我离开南洲,那些便与我无关,故而没有理会。”
牧封川垂眸沉思。
刚才, 他听晏璋说完过往,脑海蓦然浮现了另一名以晏姓太子为主角的故事,而那主角, 正是晏相年。
其实,早在他从仙宫摔到丹霞山的时,他便梦见过晏相年的经历,只是当他醒后,便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听完晏璋讲述,才将那部分记忆唤醒。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对晏璋道:“晏相年曾经是雍国太子,他父母恩爱,别无二人,雍国皇室记载了你与你母亲的事,他作为当时皇帝独子,曾翻看查阅。他十多岁时,丹霞山又掉进来一个倒霉修士,不知来历,雍国设的迎仙阁没接上,叫另一个野心家收入瓮中。”
随后发生了何事,可想而知,不过世事重演罢了。
晏璋一脸平静:“凡人寿命短暂,百载过去,守着一件不知真假的传说,常备不懈,并非易事。”
所以,明明历朝历代都倒在差不多的事情上,后面的朝代仍会重复。
况且,修士也不是傻子,即便与普通人合作,也不会将所有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雍国算是例外,晏璋父母有过一段夫妻关系,才会为后代留下诸多相关记载。
即便如此,真正说完全了解外界情况的,还是当时的晏璋,等他一走,纸面记载也不过只言片语。
牧封川神情略显沉郁:“你当时的逃亡路线,被晏家记载了下来,他们觉得你是仙人后代,必然知道更多。后面出现的修士,晏家虽没笼络到,但也在对方动作后有所察觉,得以提前送走晏相年,晏相年在外获知雍国被灭,晏家血脉除了他,皆尽断绝,也跑到你出海的地方,选择赌一把。不过,他上岸的位置却并非东洲,而是西洲。”
晏璋听到这儿,总算露出惊诧之色。
他蹙眉思忖道:“或许是与大阵有关,南洲大阵封锁修士,对普通人反倒没那般严格。”
牧封川挑眉:“你试过?”
晏璋点头:“我后来关注过自己上岸地点,除去我,百余年里,总有零星南洲人阴差阳错渡海出来,只是那些人不明情况,又无修行资质,即便向他人告知经历,他人也会觉得他是发了癔症。”
牧封川听他说完,忽生同情。
自己一个有穿越经历的修士,从东洲掉到南洲,都会无所适从,而一个普通古代人,跑到修真世界,简直三观破灭,搞不好真被逼疯。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走出南洲的人,唯有晏璋与晏相年取得成就,毕竟,一个不明内情,年龄资质等条件一切随机的幸运儿,想在一个陌生世界,走上修行道路,除非定制了主角剧本。
出来一百个人,能有一个拜入宗门都算成功。
其实反过来说,落入南洲的修士,或许也不止表面搅动风雨的那些个,总有身心俱疲、隐姓埋名者。
牧封川眸光波动,想起晏相年的复仇逻辑,一时心情复杂。
他对晏璋道:“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挑起道魔之争,令所以修士尽数战死,他始终觉得,是修士毁了南洲,毁了雍国,你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知道你不会帮他,恨你站在修者的立场,还妄想飞升。”
牧封川说完,便见晏璋扯动嘴角,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的确,晏璋也是晏家人,是晏相年老祖宗,可凭他当年在南洲的经历,难道还能指望他对雍国有一丝多余感情,为此劳神耗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