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兄弟。”鲁为仪又唤了一声。
牧封川侧脸看去,表情恢复正常。
他垂眸凝视微微受惊的叶小弟,忽而一笑,道:“无事,本就要分开,早一天,晚一天,区别不大。”
拉一张凳子坐下,他道:“不说我的事了,你们还没吃,吃完我再把他带走,送他回家。”
叶小弟听到回家,眼睛瞪得和葡萄一样圆,抬手抓住牧封川衣角。
牧封川屁股刚坐稳,哪想,鲁为仪下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
鲁为仪道:“其实……牧兄弟,我恐怕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什么?!
牧封川愕然抬头。
鲁为仪半垂眼眸,右手指搓揉自己衣角,道:“你要是能联系上他家人来接……比如那位叶姑娘,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仅凭你一人,想让我把他交给你,恕我直言,我不会同意。”
他的语气由迟缓变得坚决,抬起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一脸刚毅的表情,证明他所说绝不是玩笑。
牧封川张了张嘴,道:“你不是听见,我去过他家,难不成你怀疑,我也是人贩子?!”
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
鲁为仪两颊紧绷,连摆手道:“不不不,我绝无此意!只是,仅仅认识,关系太浅之人,我认为不适合担此重任。路途遥远,变数繁多,除非是他的亲人,否则,我不会把小叶托付给任何人。”
“况且……”他停顿片刻,脸上浮现一丝难为情,好似即将要说的话不适合出口。
牧封川彻底沉下了脸,冷哼一声,等着看他还有什么理由。
却见鲁为仪又低下头,细声细气道:“……以牧兄弟实力,带着一个孩子跋涉千里,怕是难以保证安全。”
牧封川脸色陡然涨红,继而转为铁青。
他双拳紧握,上齿咬住下唇,仔细打量面前之人。
要不是清楚,对方不可能未卜先知,他都要怀疑,鲁为仪之前不提,就是为了故意等他与晏璋吵架,两人分开,才好掌握主动权!
他彻底冷下脸,道:“那你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莫非我就信你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说方才那番话出口前,牧封川还敢肯定对方是个好人,然而现在,他也无法确定,鲁为仪是真太善良、太有责任感,还是另有图谋。
正人君子,虚伪小人,不到关键时刻,谁又能辨得清。
鲁为仪昂首看过来,道:“我、我、牧兄弟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路。”
“我保证,绝无歹意!等丹丽城之事处理完毕,立刻启程,我是当真担心你们两人上路不安全。”
看着他眼中急色,牧封川心一松。
不过立刻,他又提高警惕。
叶家最强也不过身为先天武者的叶爹,叶彤意即便获得传承,短时间内,想取得极大进步,战力飙升,恐怕也有些困难。
哪怕鲁为仪真遵守承诺,把叶小弟送回家,等到了叶家,他依旧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搞不好能够一网打尽。
所以,他到底是真想送佛送到西,还是别有用心?
此时牧封川不免开始怀念晏璋,要对方在,他何必这般进退两难。
不对!
他怎么会下意识想依赖别人!
牧封川陡然一惊。
明明在白屋城时,遇到麻烦,他想的还是凭自己能力解决,这才多少时间,再遇棘手之事,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晏璋在就好了。
牧封川心中如海啸卷过,震惊、无措、恐惧,复杂到眨眼念头就转了无数个弯,比被猫咪玩过的线头还乱。
鲁为仪探头看来,道:“牧兄弟以为如何?”
牧封川一回神,迅速压下那些情绪。
他闭了闭眼,忽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道:“既然鲁兄敢保证,我无话可说,便按你的意思吧。”
鲁为仪闻言,腼腆一笑,坐回位置。
不急,牧封川看着桌面角雕花,怔怔出神。
早些察觉也好,本就不是同路人,陷得越深,撕开越痛,能提前分别,是自己的幸运。
他两边嘴角上提,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把那颗还没发芽的种子,深深的、深深的,埋到心中最不见天日的位置。
……
归元宗,无妄峰。
一道身影以风卷残云之势落于山顶。
猛甩袖袍,晏璋解除身上障眼法,大步流星,朝弥心殿大门走去。
他满脸怒容,浑身气势惊人,乍一眼看上去,好似一片雷电乌云从天上飘落。
迎面,道童匆匆赶来。
晏璋剑光般锐利的眼神扫过,道童身子一顿,脚下一软,竟直接摔倒在地。
“真、真人!”道童惊怯喊着。
晏璋闭了闭眼,收回气势,努力压下脸上愠色。
不必为那逆徒大动肝火!
暗沉的眸中,一丝幽光闪过,晏璋抬手,道童被灵气扶起,深深低头弯腰,道:“真人,掌门交代,如您回来,请去一趟本元殿。”
本元殿位于归元宗主峰,也是整个归元宗的中枢。
晏璋一顿,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不多言,转身朝主峰掠去。
不过片刻,人已至本元殿大门口。
然而,他并未直接进去。
刚才把道童吓到,晏璋才发现,自己动气太过,若是叫掌门瞧见他这幅样子,恐不好解释。
莫非要说被一竖子看不起?
还不能直接送他一剑归西,得忍下这口气?
想到牧封川,晏璋又忍不住黑了脸。
五百多年,他当真从未如此气恨过,即便那段最艰难的时期,那种恼怒、愤恨,也与现在心情有所不同。
过去,他有目标,也确定自己能够解决,因而可以不为情绪所动,而今却不知该找谁排解胸中郁气。
他只想把牧封川拎到无妄峰,在峰顶挂上三年,听逆徒不分早晚忏悔自己的罪行!
晏璋露出一个冷笑,到那时,牧封川就会知道,惹恼他的后果。
“晏师弟?怎么不进来。”
归元宗掌门江纡走出大殿,入目便是晏璋微微扭曲的表情,向后一退,差点儿步道童后尘,幸好及时扶住门框。
晏璋表情一收,快得刚才一幕仿佛是江纡错觉。
他淡淡瞥对方一眼,道:“早知师兄会在门口摔一跤,我定提前进去。”
江纡张大嘴,上上下下,仔细扫视晏璋,结结巴巴道:“师、师弟,你有没有觉得不对?不会走火入魔了吧?完了完了,谁想到会是我归元宗先出事……”
晏璋眼尾一跳,都怪逆徒,自己说话语气都受了影响!
他清咳一声,不自在道:“方才嘴快,师兄勿怪,师兄要我过来,可是宗门有何要事。”
他轻拂衣摆,整肃神情,把脑海中那个身影擦去,仿佛自己还是半年前的无妄真人。
晏璋微微晃神,若非逆徒,他至少有上百年都是这样不喜不悲,除了飞升,再无其他能挑动他的情绪。
江纡揉了揉眼睛,眼眸闪过一丝茫然,直到晏璋再次询问,方脸色一变,沉声道:“不是归元宗,是指玄派出了大事!”
紧接着,他竹筒倒豆子般,迅速把情况讲了一遍。
原来,约半年前,被晏璋推拒的二洲百年会谈召开,东洲这边,五大门派之一的指玄派,没有派任何代表前去。
剩下四大门派代表,与西洲打完嘴仗,结伴前往指玄派所在的玄机山,想质问他们,到底为何缺席。
“人到了才发现,指玄派早已已封闭山门,不得出进,门人弟子更是不见踪影!”
江纡语气沉凝。
晏璋心思一转,道:“若我没记错,过去,指玄派也曾发生过类似事情。”
“是啊。”江纡一脸苦样,愤愤不平道,“每有大祸,指玄派算得天机,都给我来这套!”
晏璋若有所思。
如蚀日宗计划得逞,东洲定起争端,到时,西洲趁火打劫,天下大乱,的确符合指玄派避祸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