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一眼牧封川,挪开眼,好似对他的表现无比失望。
“连这点儿困难都能让你退却的话,也别谈修行了,日后你要遇上的,何止今日千百倍。我无妄峰总不会养不起一个不求上进的弟子!”
说完一起身,陡然离开包厢。
牧封川从连番把他砸懵的话语回神,两扇空空的木门,一摇一摆,似在鼓掌。
怎么了?吃错药了?
他呆呆坐在椅子上,只觉自己漏了好几集剧情。
……
另一边,晏璋走出茶楼。
他没有离开太远,只站在门对面,里面的人一出来,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下午太阳正猛,屋檐下也留不住多少阴影,晏璋垂眸凝视脚边光暗交界处,眸色晦暗。
与牧封川想的不同,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愤怒。
或者说,晏璋气的是自己,而不是他那个懵懂无知的弟子。
我居然真心期待他能证道大乘……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心情,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那一刻,于晏璋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纯粹真挚,以致他发现后,不得不用恼怒与逃避来掩盖。
如果一个普通师父产生这样的想法,自是理所当然,可对晏璋来说,他从未忘记,自己收下牧封川是为了什么。
的确,他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也会像一个真正的师父那样对待弟子,甚至会去讨教其他正常的师徒,可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晏璋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表情。
五百年来,他几乎不与人深交,以致忘记了,人心难测。
即便是再强大的修为,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这一点,他其实早就清楚。
真人不是神,依旧有人的喜怒哀乐,会迁怒、会憎恨、会绝望、会拒绝失败,做出一系列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的事情。
晏璋眸底浮现一层阴霾,他抬起下颌,让光线照进眼眸,驱散那层阴暗的同时,也融化即将浮现的画面。
他需要重新将心变得坚硬冰冷。
只有飞升,唯独飞升是真实,其他皆为虚无。
“不飞升,拥有再多,也终会失去……”并且从鲜花凋零成烂泥。
恰在此时,牧封川走出茶楼。
他一抬眸,刚好看到对面晏璋,顿时,眼眸一亮,好似一只毛色鲜亮的狐狸朝目标奔去。
“师尊!您在这儿等我啊!”
所以还是嘴硬心软嘛。
刚才的担心瞬间消失,牧封川笑得眼睛弯弯,对方是个五百岁的老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包容一下偶尔犯病的任性。
晏璋眼眸一晃,好不容易冻上的心被撞得一声脆响,他单手撑开靠过来讨好的小狐狸,沉声道:“别说好话,没用。”
才怪,牧封川瞅见晏璋上扬的嘴角,也跟着嘴角一翘。
他眼珠一转,道:“师尊我错了,我不说好话,我说真话。这样,下次,您能不能走远点?让我焦急找一找,如此才显得我诚心悔过,不会屡教不改啊。”
晏璋脸一黑,他立时觉得,这里阳光太刺眼,照得人眼睛发晕,一抬脚,甩起袖,就要真正“走远”。
袖子被一只手拉住,脚好似粘在地上,逆徒在耳边蛊惑他,说着一文不值的虚言。
“师尊我不说了、不说了,您把我带来的,有始有终,哪能两人出、一人回。”
弯起唇瓣,晏璋从鼻腔轻哼一声道:“住嘴,比谁都话多。”
你骗我,我也骗你,看谁能骗过谁!
第59章 风花雪月
脚下崇山峻岭, 绵延不绝。
与来时相比,去时飞剑速度放缓, 牧封川低头下看,形貌各异的妖兽咆哮奔走,其密度远高于他在东洲所见,十分不适合人类生活。
风被灵气护罩隔绝,明明在高空极速穿行,却和坐在室内一样安稳。
他瞥一眼晏璋,忽道:“师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持续性奋斗,间歇性躺平?”
晏璋眼尾一挑。
牧封川清了清嗓子, 详细解释了现代人这种二极跳心态,比如明明卷生卷死, 恨不得卷到无路可卷,偏偏嘴上却总说要摆烂要放弃。
如果真心口合一,各种线的标准会越来越高?
嘴上不要不要算啥,行动才是体现一个人真正态度的指标。
所以,他刚才真不是一蹶不振, 而是习惯性丧气,却没想到晏璋反应那样大。
牧封川感慨, 这或许就是穿越者与土著的差别吧。
晏璋满脸疑惑, 想是十分不能理解这种状态,修士追求心境稳定,像牧封川所说, 反复横跳,岂不是人有毛病?
牧封川嘴角一抽,道:“说不定是真有病……”
反正他死之前, 网民心理疾病概率极高,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没病,只能采取“我不看医生,我就很正常”方案,然后利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打了个哈哈,牧封川跳过有病没病的讨论,说起自己在坎水介虫上的打算。
经过晏璋那番话,他想了想,觉得的确可以换个思路,魔头把它用成万血魔蛊,不代表自己也要跟上,若是他能发现其他方向,不但不会浪费奇物,还能多一份留给后人的资料。
晏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道:“你的事情,自己做决定。”
牧封川听他语气干巴巴,抬眸瞅一眼脸色,瞧不出不对,却又有一丝滞涩,好似转动的齿轮没有上油,虽然还是一样运行,却带着一丝勉强的感觉。
他试探道:“回去后,我打算多收集一些那个魔头的情报,既然这些年,坎水介虫只寄生了我们二人,或许能从这方面找找线索。”
晏璋目视前方,脸色不变,依旧还是那句话,由他自己。
这是怎么了?
修真界也没个心理医生,牧封川深悔自己没修过心理学,无法分析,晏璋莫名其妙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
难道是不信他的话,真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会躺平啃他一辈子?
当真老小老小,五百岁的老人,脾气和五岁孩子差不多,还说自己性格不定,他活了五百多年,也没见特别稳定。
牧封川心中翻了个白眼,视线下瞥,忽道:“这不是回归元宗的路。”
他心头大震,两人刚刚吵了一架,却发现另一人把他带去陌生之地,会联想到什么?
他一把抓住晏璋胳膊,大叫道:“激情杀人要不得,师尊你冷静啊!”
尖锐的叫声响彻天际,笔直在云层中穿行的飞剑一弯,留下一个尖角折痕。
寒鸦惊起,嘎声震天,黑色鸦群离开栖息的树枝,朝另一片密林飞去。
半空中,晏璋找回线路,本来平复的心境被狂风吹入,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咬牙道:“我要真杀了你,还能得个清净!”
牧封川眼睛眨巴,嘴唇紧闭,充满杀气的话,在他耳中还不如刚才难听的鸦叫骇人。
啧啧啧,晏璋一定不知道,威胁的话说多了,又迟迟不兑现,只会助长被威胁者的胆子。
他一瞅对方因恼怒显得生动起来的脸,嬉笑道:“我知道师尊不会,现在我们去哪儿?不是该回宗么。”
晏璋一哼,道:“回什么,事没办完,还想我把你拎回去,再拎出来一次。”
“还有事?”牧封川一愣。
然而,任凭他如何追问,晏璋都闭口不答,沉寂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愉悦的光彩,好像很满意自己小小的报复。
牧封川面上装恼,心中叹气,哄孩子也不过如此。
谁让自己手贱,非得撩拨。
只是,越是心口不一的人,逗起来就越有趣。
这一点上,人类和猫科动物差不多,都有旺盛的作死心。
飞剑穿过高山,穿过荒野。
根据牧封川兑换的百科全书记载,北洲地形地势之复杂,远胜东西二洲,既有冰川沙漠,又有丛林草原,天险阻隔,除了修士,很少有人尝试横跨。
然和北洲相比,天极界更危险的是大海。
不知从何时起,此界海域变得极其凶险,海中妖兽皆狂暴失智,凡有路过者,纷纷围攻绞杀,以致来往东西二洲的修士,宁愿从陆路走北州,也不愿意穿行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