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薄云飘过,过于明亮的日光暂且隐去锋芒,林牧睁开眼睛,对上凌成尧的视线。
可能气氛不对,也可能季节不对,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视,他却莫名有点心虚,仿佛学生时代谈恋爱被老师抓了现行。
明明他都已经成年很久了,而且这里也没有老师。
如果非要说抓现行,也是自己在抓自己。
“……啊……天气不错。”林牧道。
“嗯。”凌成尧应了一声。
凌成尧的声音有种特殊质感,每次听到这个“嗯”字带出的低沉颤音,林牧总会忍不住多看一眼他的脖子。
确切的说,是看喉结。
有时候还会手痒想摸一下。
这次,他先摸了摸自己脖子,嗯,那颗聊胜于无的小喉结依然没什么存在感,他这个身体是不是有点发育迟缓?
这样想着,他已经抬手,朝着凌成尧的脖子去了,反正是自己男朋友,摸一下怎么了?
刚把这只不老实的手伸到一半,就听远处传来“嗡”的一声发动机响,隐约能听出厚重车轮压着落叶和枯枝飞速靠近。
凌成尧把林牧那只作案未遂的手拉住,带着他退到一棵树后,刚站稳,就见一辆改装过的灰色越野车飞驰而过。
树顶的光斑驳洒在林牧身上,映得瞳色清透明亮,他伸出一根食指,试探得朝越野车尾气指了指,小声问凌成尧:“是你爹吗?”
凌成尧:“……不是。”
自从那天他说可能要提前带林牧见家长之后,类似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三次,但凡有什么陌生人突然出现,林牧都要问他,这是不是你爹?
……不对,说“陌生人”不准确,该说“陌生生物”,因为林牧也指着一头食肉恐龙问过他这个问题。
林牧朝远处探头探脑,“那你爹什么时候出现?你之前不是说就在最近了吗?”
凌成尧把这颗不老实的脑袋往下按了按,“你很期待见家长吗?”
“少来。”林牧把他大手拨开,“见什么家长,跟你很熟吗?我是对其他龙族好奇而已,这是人类珍贵的求知欲。”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接着隐约听见骂声和尖叫。
林牧竖起耳朵,怎么这个叫声好像有点耳熟?
凌成尧:“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他可什么都没说。
“觉得你觉得的。”
“所以你是承认你会读心术了对吧?”
“嗯,读到你说你喜欢我。”
“滚吧。”
……
远处,泛蓝的汽车尾气裹挟着车辙中的霉腐气息上涌,有人推开车门,皱眉抱怨:“怎么选了这种地方?”
另一人道:“神龙保佑,就是这种地方才好。”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穿着黑色长袍的寸头中年男人从地上拎起一团人形事物,旁边的白袍老者提着袍子迈步以免矜贵的布料被落叶污泥沾染,朝那团事物慈祥道:“怎么能跳车呢?多危险,要不是神龙保佑,这里土地松软,肯定要摔断你几根骨头,如果运气不好,摔断脖子也有可能。”
黑袍子抓着那团瘦小的人形抖了抖,好像把一件皱了的衣服抖落平整,男孩儿手脚无力下垂,原本白净的脸上粘着几块带苔藓的泥巴,低头呆呆看着地面。
白袍子戴上一次性手套,在他脏污的头顶摸摸,“告诉我,你下次还会这样胡来吗?”
男孩儿被摔懵了,还没缓过神来,只不应声。忽然一巴掌朝着他脸上甩过来,重重一声脆响。
黑袍子甩了甩蹭在手指上的污泥,白袍子和蔼问:“你说,还有下次吗?”
男孩儿颓然摇头,“没,没有了……”
白袍子粗略抹掉他脸上的泥块,又在他头上摸摸,随后摘了手套扔掉,“这才是乖孩子,愿神龙保佑你。”
一只黑色头套罩了下来,他被人团成一团,像行李一样塞到车上,后续行程中每颠簸一次,他都觉得自己骨头要散架了,整个人全靠一身衣服箍着。
他默默呜咽几声,又咬唇止住,在头套上蹭掉眼泪。
不行,不能哭,不能害怕,不能示弱,他要逃跑。
他要回家。
没过多久,发动机的噪音消失,他听到有人骂了一声:“破车。”
另一个人道:“破烂星球,当然只有破烂车。”
接着慈祥的声音道:“慎言,我们应该接受神龙赐予的一切,感恩神龙。”
“是啊,感恩神龙。”
“感恩神龙。”
男孩儿在心里“呸”了一声,片刻后觉得后背一紧,再次像行李一样,被人拎起来,和其它行李一起放进运输车里,车轮转动的声音隔着冷硬的金属板反复敲打脑壳,他觉得自己就快吐了,然而这半个月里一口食物都没吃过,只用了最廉价的营养剂,什么都吐不出来。
经过一番颠簸,运输车在仓库停稳,“踏踏”的脚步声围着他卸货,结束后,声音远去,舱门关闭,他被留在狭窄的黑暗里。
又是这样。
这些混蛋长老不打算杀他,也不打算放他,就这样和行李一起带着上路,大部分时间都对他置之不理,时间长了,他也渐渐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行李。
行李没有感觉,不会浑身酸疼,也没有想法,不会害怕,不会后悔。
不,他不是行李。
他得想办法逃走。
男孩儿试着动了动麻木的腿脚,因为跳车时摔伤了,控制不好力度,“咚”的一声踢到了旁边的木板上,几件不值钱的杂物应声落地。
只片刻后,仓门重新打开,脚步声走近,“刷”的一下,蒙头的黑布被扯开,他在晃眼的灯光中闭上眼睛。
黑袍男人站在灯下,抓着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啪啪”两个巴掌落下,打得两边脸颊涨红,又像对待破布娃娃一样,将他整个人抖了抖,拎到一旁,硬塞进一个生了锈的小铁笼中。
笼子破损处还挂着几撮白毛,是原本的仓库主人用来养兔子的。
黑袍子隔着铁笼,往他手臂上扎了一支营养针,又选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面无表情道:“神龙保佑,我一直都很好奇,活人能不能长成方形。”
男孩儿挤在狭窄的空间中,窒息地大口喘气,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黑袍子又把几盒营养针剂放在笼子旁边,让他可以清楚看见,“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过来帮你补充营养,让你快快长大。”
这次他听懂了,一边在心里说“这一定是在故意吓我”,一边止不住地在笼中瑟瑟发抖,连带着锈蚀的铁栅发出“吱吱”声响。
黑袍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仓门再次关闭。
灯光明晃晃照着,视野却只剩下一巴掌的范围。
“啪嗒”一声,眼泪穿过生锈变形的铁笼缝隙落在地上。
男孩儿用力咬紧嘴唇,牙齿硌得皮肤渗血。
不能哭,别哭,要想办法逃走!
可是怎么逃呢?现在根本连动都动不了,而且那些长老是不会放过他的……
这样想着,眼泪又要没出息地掉出来,他要用力闭紧眼睛,狠狠憋一口气才能忍住。
不能认输,要想办法,要逃走!
男孩儿虽然身形瘦小,但兔笼更小,他整个身体扭曲着,每次喘气都像渡劫,因为缺氧而头脑昏沉,几乎无法思考,只机械地在心里默念:逃走,逃走,逃走……
不知念了几百遍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咔”的一声。
他本能地收缩身体,模糊想着,是谁来了?黑袍子还是白袍子?
滞涩的脑瓜还没想清楚黑袍子和白袍子哪个出现对他来说会更糟糕,就听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异常年轻,一听就不是那些老不死的长老。
他此时姿势扭曲,脸被挤在笼子底部,无法转动脑袋,只能听着脚步声从后方走近,似乎停在了铁笼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