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信他完了。
沈明烛早就不再是他们可以钳制的,从始至终,都不过是虚与委蛇。
怎么办?怎么办?他还不想死。
“赛得里阁下。”
赛得里抬头,监视器里,沈敬安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突破这一层屏幕。
赛得里忽然有些不安。
沈敬安朝他笑了笑:“同样的屏蔽手环,宏发集团前台桌子上还有一个,那里没有埋伏,你可以放心去取。”
赛得里也被植入了阿瑞斯,控制他的遥控器在A国手里,他的性命也受制于人。
可他不相信蓝国会有这样的好心,如此异常反倒让他更加恐惧:“你们想做什么?”
沈敬安没拿陆承义身上的对讲设备,自然也没听到这句话,但可以猜到。
沈敬安笑了笑:“今天之后,A国会知道你已经叛逃——赛得里阁下,做好被两个大国通缉追杀的准备了吗?”
蓝国有一套完整的对待战俘、犯罪者的法律,沈敬安觉得,即使是再漫长的刑期都算便宜了赛得里。
明烛受过的委屈,他就该百倍、千倍、万倍以偿之!
他们不会那么快抓到他,也不会让他太过轻易落到A国手里,他们得让他颠沛流离,去这世上最偏僻、最野蛮、文明不至的地方走上一遭。
要让他饿着肚子,为了一口吃食拼尽全力。
要让他感受一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要让他提心吊胆,时刻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担忧惶恐着未来的命运。
赛得里脊背生寒,他死死抓着屏幕,“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能清晰意识到沈敬安的目的,这话里的恶意像是漆黑浓重的水,缓慢蔓延,攀上他的脖颈,覆盖住他的口鼻,要生生将他溺亡。
可赛得里必须悲哀地承认,他别无所选择。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避无可避的阳谋,他怕死,所以他最终还是会如沈敬安所愿去取那枚手环,并且终其一生也不会将他脱下。
他畏惧那不可捉摸的未来,他知道蓝国不会放过他,逃亡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可他不敢停下。
沈敬安说完便将微型监视监听设备取出来,作为证物封装好,示意军人将陆承义押走,“请吧,陆先生。”
陆承义表现得很冷静,毫不意外的模样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他没有反抗,任由军人们将他拷起来,礼貌请求:“请再给我一句话的时间可以吗?”
陆承义看向沈期,这时候才流露出几分情绪波动,语气像是在叹息:“小平,父亲走了。”
他笑了笑:“你叫陆平,平安的平。不过你可能更喜欢‘沈期’这个名字,恭喜你,以后你就只是沈期了。”
沈期站起身,沉默地看着军人们把陆承义带走。
沈敬安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安慰的话,可是他耳朵里轰鸣作响,没有听清。
他忽然觉得一阵茫然。
说开心欠缺了立场,谈伤心未免虚伪。
那他现在应该是什么情绪?
*
沈明烛想要,沈明烛得到。
顾怀到底还是允了沈明烛出门。
虽然也是在得知那边一切顺利,陆承义已经被逮捕,赛得里开始逃亡,哈迪斯彻底分崩离析的情况下。
照例拨了一队人马,又对沈允衡多加叮嘱。
沈允衡连连点头。
沈期还在咖啡店,咖啡店的距离有些远了,担心沈明烛无聊,沈允衡还准备了一些小零食。
沈明烛太瘦了,他们见到就总想投喂。
刚拆了一包果干,沈允衡转过头,便见沈明烛已经睡着了。
少年睡着时更显单薄,他闭着眼睛,眼睫倒映下一片阴影,眉宇间尚还凝着未散的疲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自顾自担负起好大的责任。
沈允衡眼眶一酸,再一次意识到明烛此生多艰,他好像就没有真正闲下来给自己的时间。
怪他纯良勇敢,命途多舛,仍未通世故。
怪他正义慈悲,热血满腔,又生而热忱。
沈允衡小声提醒开车的警卫员慢一点,脱下外套轻轻披到沈明烛身上。
沈明烛没醒。
系统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它的宿主向来浅眠又机敏,有人在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睡着的,只有可能昏过去。
这还是第一次。
005想,看来宿主确实很信任这个小世界的人类。
它是个没本事的系统,捡垃圾也攒不下多少积分,没办法从商城里兑换能让宿主睡得更好一点的道具。
它只能祈祷,只能祝愿——
宿主,希望你有个好梦。
第113章
车开到咖啡店门口的时候沈明烛就醒了, 沈允衡都没来得及犹豫要不要叫醒他,精准得像是没睡着一样。
“明烛,”沈允衡给他递了一杯水。
沈明烛自然接过, 水是放在保温杯里的,温度正好。
他伸了个懒腰,探头看了看,“二哥还在咖啡店里吗?他这么喜欢喝咖啡啊?”
沈允衡一眼便看出沈明烛的意思,他无奈:“等下给你点一杯,但是不能多喝,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喝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沈明烛乖巧点头, “好的好的。”
沈敬安等人离开以后,咖啡店开始正常营业。
周围的人多少也听说这家咖啡店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抱着来打卡的心理, 店里人流量还不少。
沈期兀自走神。
直到两道人影停驻在他面前,他才似有所觉。
“大哥,明烛。”沈期慌乱起身。
沈明烛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然后眼巴巴望着沈允衡。
沈允衡:“……”
他拿这样的沈明烛没办法, 无奈道:“我去给你点。”
他们进来得低调, 但这点时间足够引起店里客人的注意。
感受到其他人明里暗里看过来的怀疑目光,沈明烛轻咳一声,“二哥,我们长话短说——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舍不得陆承义吗?你如果实在担心,我可以去跟父亲说,让你们见上几面。”
他不擅长安慰人,理智道:“但我不可能帮他脱罪, 他做错了事,害了好多人,应该受到惩罚。”
“不,我没有。”沈允衡慌乱摇头。
他是被英雄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为罪犯开脱?
沈允衡抿了抿唇,讷讷道:“我就是觉得……我好像恨不起来他。对不起,我应该恨他的。”
正邪不两立,他应该对陆承义抱有足够的厌恶,如此才算不辜负沈敬安的教导。
可理智如此,感情上他却没办法产生怨与恨,到底是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难道他沈期就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人,因着生物学上陆承义是他的父亲,他就失去理智不辨是非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沈明烛松了一口气。
吓死他了,他还以为沈期是那种极度愚孝,要不惜一切为陆承义脱罪,再不济就一起死的那种人。
幸好不是。
沈明烛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够分得清对错,不徇私偏向,已经非常了不起。所以你也该放过自己,人是有感情的,会流露实在再正常不过。”
“可是他是哈迪斯的成员,我不应该……”沈期难以接受他自己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善良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不该浪费在恶人身上。
“你怎么对自己这样苛刻?”沈明烛眨了眨眼:“感情之所以是感情,就是因为它不受理智所控制。”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是秩序之外的一瞬间。
沈明烛语气温和:“你会有这种情绪很正常,二哥,陆承义害了很多人,但对你,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沈期瞪大了眼睛,突生一股不平气:“他对我真心实意?就算如他所说,小时候送我离开是为我好,那现在利用我算什么?他分明只爱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