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烛日夜兼程回了城,刚一进门就发现不对。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道:“宋先生怎么来了?”
宋时微对着他微微一笑:“公子说要来淮州,坚持一人先行,可在下来此两天,不知为何,并未看见公子。”
沈明烛狡辩:“淮州城这么大,你我两人碰不上面也很正常。”
“是吗?”宋时微领教过沈明烛的伶牙俐齿,并不与之纠缠,单刀直入问:“公子去哪儿了?”
沈明烛支支吾吾。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说实话。
宋时微叹了口气:“公子不说我也知道,您去契胡了是吗?公子,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契胡二皇子赫连拓死在我们手上,再加上近日夺的几座城池,我们与他们之间,已是血海深仇。”
沈明烛抢先打断施法:“你不许说我了!这是命令!”
他现在可是皇帝,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念叨他!没有人!
宋时微顿了顿,并不在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在下知道你身手不凡,但是善泅者溺,善骑者堕,性命就只有一次,你若是有个万一,大雍该如何?”
沈明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宋时微文采斐然,连续念了一炷香才恋恋不舍住口。
他说完话,看着沈明烛故作不满的神色,撩开衣摆跪地:“草民多嘴妄言,请陛下责罚。”
沈明烛:“……”
沈明烛憋屈。
是他先和人家摆皇帝的谱,也怨不得宋时微。
他蔫蔫的:“起来吧。”
宋时微不做反应。
沈明烛咬牙切齿:“朕以后不会了!”
*
这段时间里,许瑞章的回信也送到了盛京。
坦白说,他能顺顺当当活下去已经是件足够让人惊讶的事,更别说他还完全接手了清州、淮州的治理。
要不是郑孟贤他们对许瑞章抱有足够的信任,几乎要怀疑他私底下与钟北尧达成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郑孟贤给许瑞章写信,问他的处境,问他付出了什么代价,问他有没有受委屈。
盛京与西境隔了好几座山,等信跨越千里送到许瑞章手上,他再写了回信送回来,已足足过去了半月。
郑孟贤带着担忧拆开信,迅速扫了一眼。
许瑞章在信上说他过得很好。
郑孟贤松了一口气。
许瑞章还说,他们从前误会钟将军了,钟北尧钟将军分明是大雍的肱骨之臣,其忠诚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郑孟贤:“???”
许瑞章又说了,钟将军撕毁国书进攻契胡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建议朝廷日后还是应该多听取钟将军的意见。
郑孟贤:“……”
什么叫“已经过去了就算了”,他们没找钟北尧不遵上令的麻烦已是退让,难不成还得反思这国书签得太快与钟北尧的心意背道而驰?
钟北尧又不是皇帝。
郑孟贤看着信,忽而毛骨悚然。
他简直要怀疑西境给许瑞章下了蛊,他坚信出发前许瑞章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战友,论起对朝廷、对陛下的忠诚,许瑞章甚至远胜于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许瑞章几乎变了一个人?
郑孟贤坐立难安,他在书房里焦躁踱步,半晌,他拿着信夺门而出。
郑孟贤匆忙入了宫,求见晋王。
晋王沈应自暂理国事以来便搬进皇宫,方便他偶尔“求见陛下商讨国事”。
毕竟沈明烛未死,晋王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搭上一个“陛下应允”的名头事情会顺利许多。
没有人知道紧闭的长乐宫里没有天子,只有一个太监。
或许只有值守的禁卫军崔循注意到,里面从来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第141章
郑孟贤拿着信找了沈应, 与他说了这信中诸多疑点。
沈应也是焦心不已:“我了解许太傅,正如国公所说,他绝非负德背义之人, 这信有问题。依国公看,这是太傅的字迹吗?”
会不会是许瑞章遭遇到了不测,钟北尧叫人冒名顶替写了这么一封信?
郑孟贤又读了一遍,既喜且愁,“确是太傅的字迹,连遣词用句的习惯都一般无二。”
喜是因为知道许瑞章还活着, 愁是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如此,”沈应踟蹰道:“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许太傅或许遇到了危险, 以此种方式向我们求助。”
他大概率被软禁,连书信都被监控, 所以才会以如此迂回的方式传递消息。
郑孟贤叹了口气:“这也是臣最担心的一点。”
怎么办?
他们远在盛京, 钟北尧兵强马壮,他们能为许瑞章做些什么?
“报,启禀殿下, 平阳侯李成德、兵部尚书张宗为、户部尚书曹其峰三位大人求见。”
郑孟贤与沈应对视一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们还没商讨出该如何将许瑞章救回, 眼下又多了件麻烦事。
——虽然不知道这三人来此的原因,但多半不会是好事。
沈应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忍着心忧暂时将许瑞章的事按下,疲惫道:“有请。”
郑孟贤看了他一眼,躬身微微一礼,轻声道:“殿下,苦了你了。”
“哪里的话?”沈应挤出笑容:“我沈家的江山, 我岂能放手不管?倒是国公才真正辛苦,我代表大雍,代表沈家,多谢国公。”
李成德几人已经进门,打断了他们的相互陈情。
“臣等见过晋王殿下,国公大人。”
“免礼。”沈应面色温和,那丝疲惫已经被掩盖得严严实实:“三位大人联袂而来,可是有要事?”
李成德躬身:“劳晋王殿下通禀,臣等想求见陛下。”
沈应不动声色:“陛下龙体为上,何事打扰?”
李成德道:“还有三月便是万寿,陛下年幼,本不该大办,然而今岁陛下二十及冠。寻常人家冠礼尚且三复斯言,何况天子乎?”
沈明烛生在秋末冬初,如今已过三伏,离他的生日还有不到三个月。
皇帝的生日本就是大日子,更何况二十及冠,李成德等人想用这个理由见沈明烛实在再合理不过,沈应都没有理由驳回。
郑孟贤道:“平阳侯所言有理,我等稍后求见陛下,定会提起此事,恭请陛下定夺。”
李成德直起身子:“为何还要稍后?陛下之事刻不容缓,不如同去?”
沈应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平淡问:“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恕臣斗胆,您毕竟不是陛下。”李成德笑容强硬,步步紧逼:“陛下已经静养太久,臣恳请陛下出面,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赵武安也附和:“不敢打扰陛下静养,臣等只求一见。”
郑孟贤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心知沈明烛消失太久,已经引起了怀疑。
沈应依然表现得镇定自若:“诸位担心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待本王先行问过陛下,陛下同意之后再召见尔等。”
“殿下……”李成德还要纠缠,沈应冷下脸打断:“怎么?尔等是要逼宫不成?”
这罪名太严重,李承德俯首:“臣不敢,臣惶恐。”
沈应挥袖,怒斥道:“退下。”
“这……是,臣等告退。”李成德又是一躬身:“陛下那边,便劳烦殿下与国公了,臣等久不见陛下,心中难安,还望殿□□恤。”
李成德三人离开了。
沈应又是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国公坐吧。”
郑孟贤也不和他多客气,腿脚发软瘫倒在椅子上。
这次虽然暂时敷衍过去了,但他们俩心里都清楚,李成德已经起了疑心,再有下次,他们不会这么容易糊弄。
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