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前,旒斯也是翼虎族公认的天才。
所有人都说,他的天赋百年难得一见,他有希望重现白虎神兽的荣光。
旒斯漫不经心,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不敢杀我,我有一簇魂火在我父亲手上,我要是死了我父亲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塔巴尔暂时还不敢和我父亲撕破脸皮。”
“他把我关了起来,翼虎族一出去试炼就是百八十年,短时间内没有人会发现不对。”
旒斯轻哼一声:“我可不会让他好过,所以我就逃了。只是没想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他将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没提自己是怎么拖着根基被损的伤势逃了出来,或许那断腿就是代价。
可是断腿的伤好治,失去的天赋要怎么补回?
沈明烛问:“塔巴尔呢?”
旒斯笑了笑,“被我父亲抓起来了,我既然活着回来,怎么会让他好过?”
他有些得意:“早就跟索尔达斯说过塔巴尔不可信,他还总说是我不懂事,现在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什么教训?”沈明烛问:“你的天赋被毁吗?”
自旒斯回族之后,全族上下都避免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话题,唯有沈明烛如此直言不讳。
旒斯笑容更深了几分。
——他不需要同情,连他自己都能坦然提起,其他人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已经释然?
果然,明烛是不一样的。
明烛真正懂他,尊重他。
第169章
最开始, 旒斯确实极其在意他失去的天赋。
他是从小被夸赞到大的天才,翼虎族赫赫有名的少年天骄,哪里能容许自己变成废人?
他那么努力逃出来, 有很大的原因是想向他的父亲揭穿塔巴尔的真面目。
但是揭穿之后呢?旒斯没有想过。
所以被黑袍人抓走之后,被囚禁在山洞里,他觉得就这么死了也算不错。至少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他还是那个翼虎族天赋卓绝的少主,而不是废物。
旒斯道:“我的天赋被剥夺之后,我一度很绝望。”
他以后还能做什么呢?好像他除了混吃等死什么都做不了。他才二十多岁,在翼虎族漫长的寿命中只经历了一个开端。
可是他好像没有未来了。
他生命中无数的可能性就此被斩断, 从今往后,他的余生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他不想过如此浑噩平庸的生活, 他宁可死。
“但现在不了,我现在觉得, 天赋被毁也没关系, 我能做的还有很多。”旒斯笑了笑:“你说得对,这对我父亲大概是个惨痛的教训,但它已经束缚不了我了。”
旒斯神色认真:“你给了我新的可能, 明烛, 我要谢谢你。”
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山洞中被限制了精神力的幼崽当时有多么危险, 沈明烛又迈过了多大的艰辛才带着大家离开。
可作为亲身经历者,他更直观、更明显地了解沈明烛有多聪慧。
他们精神力被限,所有的幼崽不论从前天赋如何,如今全都用不出来,唯有沈明烛解救了自己,也解救了他们。
他对其他的环节一知半解,可那一冷一热下铁锁断裂的视觉太过震撼,叫他实在无法不铭记于心。
原来, 没有精神力,还能做成这么多事吗?
旒斯好像突然间就有了别的方向。
沈明烛在他的生命里种下一颗种子,于是他荒如废墟的人生中历经一场拔地而起的常青。
沈明烛仍觉得遗憾:“可是……太可惜了,旒斯,我会想办法替你重铸根基的。”
旒斯很看得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个世界太大,什么样的苦难落到什么人身上都很正常。”
他笑了笑,问道:“明烛,鲛族的血没有毒吧?”
“没有,我骗他们的。”
“我猜到了,而且抬脚跺脚的行为我也在家里试过,谁跺谁都麻。不过为什么他们吃了黄甘草、红莲果、安神草会昏迷?这是你做了手脚吗?难道明烛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所以提前给山洞外的植物都抹上了毒素?”
这也太神了,总不能沈明烛提前猜到他们会被抓到这个森林里?
那他给精灵族传信就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沈明烛默了默,语气复杂地问:“这个你没试吧?”
不要什么东西都乱试啊!
“没,”旒斯笑道:“要入口的东西我不敢乱试——所以不是你提前抹了毒?”
沈明烛解释:“红莲果与安神草单吃无毒,但若是一起服用,便可致人昏厥。而经常服药的人都知道,黄甘草是不能与任何药物一起服用的,因为其能使药效放大十倍不止。”
旒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本子和笔,求知若渴:“那铁锁的突然断裂是因为?”
沈明烛说:“热胀冷缩。”
从前从未有人研究过这些东西,精神力足够帮助他们做成所有事,倘若有做不成的,那就是精神力还不够强。
这句话正确与否旒斯不知道,但他今天今天充分认识到了一件事——条条大路通罗马,能让他变强大的方式不止一个,他能做的事也从不受精神力限制。
*
十年轮换,望沧接替止渊镇守断山。
十年来近乎放逐一样的生活让止渊的偏执更加严重,事实上,望沧从未禁止过他回王宫。
迁都后王宫离断山极尽,虽说是长期镇守任务,但短暂离开一段时间望沧也不会苛责。
是止渊在自我放逐,自我折磨。
在发现他情况日渐加深后,澹阳曾强硬拉着他回了王宫,求见王上。
王虽然年幼,还不懂地用上自己的天赋能力去歌唱,但王毕竟是王,哪怕只是跟在他身边,对鲛人也会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可是止渊见到王之后,不仅没有丝毫好转,甚至一度病发。
五代塞壬的死在他心中留下太可怖的梦魇,从今以后,见到熟悉的人、熟悉的景,止渊都能想起那道消失在荡漾水波中的身影。
新王救不了他。
他的解药被他亲手扔到地上,死在了十年前。
恰逢三十年一次的大陆会议,于是望沧便让洛川带着止渊一起出去,也当是换个环境。
深海孤独症无药可治,但或许擅治疗的精灵族能有些办法。
怎料队伍还没离开多久,望沧就接到了洛川的传信。
洛川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问望沧要如何处置止渊。
望沧皱了皱眉:“你确定,止渊说那幼崽是王?”
“止渊是这么说的,他大概是病糊涂了。”洛川将对止渊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那幼崽是银发银鳞,他还不会说话,大人,他不可能是王。”
而且众所周知,鲛族的王是海神择定,一次只能出现一个。
今六代塞壬还在王宫中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一个七代塞壬出现?
望沧眸间一片沉思,半晌,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那止渊?”洛川请示。
望沧道:“你们两个先按兵不动,等我命令。”
“是。”
通信结束后,望沧给澹阳传信,让他暂时替她镇守断山。
她回了一趟王宫。
新王才十岁,还很年幼,察觉到她回来顿时笑逐颜开地上前:“望沧姐姐,你回来了,澹阳骗我,说你这次执行公务要十年才能回来,十年好久的。”
鲛族的王宫虽然建在海底,但却是避水的。
望沧刚入结界就幻化出了双腿,她半跪行礼:“参见我王。王,你不需要称呼我‘姐姐’,请直呼我的名字——望沧。”
她跪在沈希仪面前,也比小幼崽高出一个头。
但她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虽然稚嫩但确凿无疑的、独属于塞壬的威压,叫她心甘情愿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