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他们中幻术的地点在玄清仙宗内门无岸崖。
两个玄清仙宗的长老,在护宗阵法没有被攻破的情况下,在自己家里同时中了幻术。
闻岳森狠狠抽了抽嘴角,如果不是确信师姐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他几乎要大笑出声。
可他现在笑不出来,他震惊地确认:“幻术?你们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不知道,但是有一点猜测。我们是自己挣脱了幻术,回神时时,见明烛挡在我们前面,同一片黑雾对战。”
她语气有了些不确定:“那黑雾极灵敏,不像人为操控,反倒像本身就是活的一样。”
“黑雾?”谢望尘呼吸一窒。
那边的梅松、闻岳森还在七嘴八舌:“咱们玄清仙宗怎么会出现一团黑雾?”
“听起来像是邪修手笔,可是没听说出现什么厉害邪修啊?”
“师兄,你听说过这种东西吗?”
谢望尘听得心生烦躁。
他经历过世界濒临毁灭,血色染红山河,他知道这不是能轻易提起的惨痛,可这两个一无所知的人还在叽叽喳喳,以为问了就能得到答案,然后就能轻易解决。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虽然知道,又要怎么说出口?
除此之外,他还有几分怪异的违和之感。
——自重生以来,怎么每一次见到或是听到黑雾的消息,沈明烛都在场?
邢岫烟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接着道:“我之所以能说对下幻术之人有所猜测,就是因为这黑雾——我在幻境里也见过。”
谢望尘猛然抬头,“你看到过?你看到了什么?”
难道继他之后,他的师妹也得了重生的机缘?
“我看到这黑雾为界外来犯,仿若有不死之能,人族节节败退,不久便至生死存亡之际。我看到包括我等在内,修仙界所有大乘、渡劫修士齐齐献祭。”
“那你……你有没有看到,沈明烛?”
邢岫烟敏锐地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狐疑道:“师兄也中过这种幻境?不错,我看到明烛了,他在最后关头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带着敌人找到人族为新生一代藏好的苟活之地,断了人族的未来。”
邢岫烟问:“师兄看到的也是这样吗?”
“幻境……”谢望尘语气艰涩:“你觉得这是幻境?”
邢岫烟反问:“不然呢?”
梅松、闻岳森也同时看向他:“对啊师兄,不然呢?”
这要不是幻境,还能是什么东西?
谢望尘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太真实了。我将令舟赶出宗门,精心培养沈明烛,这其间我闭关过,奔忙过,经历了数次门派收徒大典,涌现天骄无数,有让我印象深刻的,也有为之遗憾惋惜的,所交之人,所见之景,所经之事,皆历历在目,你要我怎么相信那只是一场幻境?”
谢望尘又叹了口气:“我献祭后死去,再醒来便是你们对我说沈明烛要暗杀令舟,问我如何处置,我说杀——前世厮杀与哭喊犹言在耳,我如何能坐视这一切再发生?”
闻岳森恍然:“怪不得那时候我们觉得你态度这么奇怪,还以为你是中邪了。”
邢岫烟神情怪异:“前世?师兄你觉得那是前世?”
她好看的双眼瞪大了几分,显出其难以置信的震惊来:“你宁愿相信死后重生时空回溯这么荒唐的事情,也不肯相信这是针对明烛的幻术?”
盛琼英也认同地连连点头:“师兄,你怎么想的?这个幻术把明烛设定得如此遭人恨,明显是借刀杀人啊!”
“是、是这样吗?”眼看两人信誓旦旦,其中一个还是他们几个公认最聪明的小师妹盛琼英,谢望尘也怀疑起自己来。
难道真是他过于固执愚蠢,中计太深?
也有道理就是了,就他这段时间的了解看来,明烛根本不像是能做出前世那种事情的人。
梅松忧心忡忡:“明烛总说自己有罪,师兄,他是不是也知道你看到的幻境啊?”
谢望尘深信不疑幻境是已经发生过的前世,假如沈明烛知道了,岂非会以为这是他师尊通过某种手段得知的未来?
以至于他虽然不解,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对自己苦苦相逼。
盛琼英冷静道:“必然就是了,否则,明烛不会说我们废他修为、断他灵脉是未雨绸缪。”
她抬眼,字句都清晰:“他认的根本不是十年前暗害江令舟的罪,他也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以为的罪过,名为莫须有。”
“轰”地一声,大殿坍塌化为尘土。
谢望尘心神震荡下没有控制灵力,浑身气劲散开,幸而他很快反应过来,然而这主峰上的建筑还是不堪重负。
谢望尘顾不上思考住处的问题,他脑海一团乱忙,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好半晌才发出一句声音:“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明烛?”
玄清仙宗的宗主、正道魁首、当世最强者的谢望尘第一次如此无措慌张。
他连前世死前都未曾软弱半分,可如今却诚惶诚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语气里的小心翼翼不加掩饰,像是浓郁到要溢出来。
他都对他的弟子做了什么啊……
生生被废修为、断灵脉的时候该有多疼?眼睛看不见日子该有多难过?
他明明知道!
他明明全都知道,可他毫不在意!
他把明烛放逐到外门,任由他无依无靠、自生自灭、受尽委屈。
整整十年。
三千六百多日升月落。
数日前的再次见面,他质问明烛“你是什么身份”,他对明烛说“好自为之”。
他明明看到明烛那时状态不算好,他明明猜到明烛出现在黑雾旁有蹊跷,他为什么不在意?
他怎么可以十年来都未曾在意!
第55章
谢望尘神情痛苦, 像是站不稳般缓缓弯下腰。
闻岳森看得不忍,伸手去搀,待谢望尘直起身子, 一滴泪悄然砸入土中,消失不见。
——他在哭。
众人齐齐一怔,相伴数百年岁月,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谢望尘哭。
他们默契地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梅松低声劝:“师兄,别难过, 还有机会挽回的。”
谢望尘很快收拾好情绪,抬起头时除了眼眶微红, 完全看不出他刚崩溃过。
他语气冷静,只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我比较想知道, 谁告诉明烛这件事的。”
到底是谁让明烛觉得他满身罪孽, 注定会为人族带来堪称灭顶的灾祸?
盛琼英皱了皱眉,讶异道:“不是师兄说的?”
难道还有其他人也中了幻术?或者,是施展幻术的人也对沈明烛下了幻术?
“我知道有一个人, 或许也中过幻境。”
“谁?”
谢望尘道:“我的小弟子, 江令舟。”
江令舟又被叫了回来,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峰顶满脸惊诧。
他们的房子呢?刚才有敌人打进来了吗?
他身边还跟着方才一同离开的司度,正叽叽喳喳:“宗主,我们不是才见过吗?”
谢望尘打断他:“司度,你先下去。”
“啊?”司度不知在场人的心情,仍笑容满面,故作委屈:“宗主,什么事情只能跟江师弟说,我不能听?”
“下去!”谢望尘语气凌厉许多:“本座只叫了江令舟过来。”
司度愣住。
江令舟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司度, 你先走吧。”
江令舟到底是江令舟,从尸山血海中跋涉出来,一步步走至顶峰,这种三司会审的局面还吓不倒他。
他本应该警惕,毕竟前世玄清仙宗放弃过他一次,是他一切苦厄的根源。
但或许是重生以来,谢望尘对他实在太好,以至于他到现在心中也只有全然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