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比寿国公府年纪还要大,盘根错节,占据了国公府最好的院子,享受着最好的照顾。
树冠如云,枝繁叶茂,夏日炎炎总能荫蔽树下乘凉的人。
寿国公见他又摆出这幅架势,便知道自己说的话,这孩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心底叹气,很是无奈。
大概是不会教孩子,他亲手带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倔强,都是死心眼。
偏偏,运气都不算好……
“听说你在青州府给出了名帖?”寿国公又问。
这倒是个稀奇事。
裴家名帖含金量十足,可这么多年来,寿国公还曾给出去几次,裴玄从小到大,绝无仅有。
这是头一次。
寿国公知道的时候,差点直接蹦起来,飞去青州府一探究竟。
裴玄瞥了他一眼:“想给就给,不必多事。”
寿国公伸手敲他,落了个空,也不尴尬的收回手:“臭小子,现在老夫连问都不能问了是吗?”
“当年老夫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长大,这些年来含辛茹苦,悉心教育,结果你倒好,长大成人后娶了媳妇忘了娘……”
寿国公说到伤心处,还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
裴玄拧起眉头,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寿国公唠唠叨叨说得口干舌燥,直接拎着茶壶来了几口,这才一抹嘴:“你这样,让老夫怎么能放心。”
裴玄听烦了,起身要走。
“等等。”寿国公连忙叫住,“青州府传来密信,你可想看?”
裴玄回头,疑惑的看向他。
毕竟寿国公府的事情,裴玄向来很少插手。
寿国公露出笑容:“跟你那位小书生有关。”
“啧啧,真没想到你个八竿子打不出闷屁来的家伙,居然喜欢这样的。”
裴玄伸出手:“拿来。”
“现在想看了,晚了。”老爷子故意卖关子,翘起二郎腿来,“想看,求我啊。”
裴玄牙齿发痒。
受不了这家伙一大把年纪,还幼稚的像个小屁孩。
寿国公等了又等,见他眼神发冷,手已经握住佩剑,吓得蹭的一下跳起来。
“好好说话,别动手,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你折腾。”
说完,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都在这儿。”
裴玄接过,一目十行的扫过密信,微微拧起眉头,眼底有些担心。
寿国公正站在旁边美滋滋的看着呢,自小到大,这孩子情绪就少,难得见他这幅苦恼的样子。
啧,要不是身份所限,他真想立刻下江南,去见识见识这个顾清衍。
裴玄将密信折叠回去,放回桌上。
寿国公挑眉,就这样?
他幽幽叹气:“你这小朋友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将青州府闹了个底朝天。”
“丁浩然前脚上书要彻查二十五年前的积案,后脚陆鸣轩便悬梁自尽,死无对证,背后定有高人下场。”
裴玄眉头拧得更紧:“可会对他不利?”
“对谁不利?”
寿国公故意问:“你放心,丁浩然虽在地方,好歹也是知府,想要他的性命很难。”
裴玄看向故意的人:“可会对顾清衍不利?”
“呦,原来你担心小朋友啊,这可真稀奇。”寿国公夸张的说。
裴玄冷笑,转身要走。
“哎呀呀,急什么,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急脾气。”
寿国公又把人拽住,笑呵呵的说:“这个你也放心,顾清衍不过是小小书生,又拿着裴家名帖,背后之人也会投鼠忌器。”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老夫出面,收他为徒,到时候整个大周他都能横着走。”
裴玄脸黑了:“别多事。”
寿国公点头:“也是,进了裴家门会身不由己,不如这样,老夫写信一封,让人多照顾照顾。”
“你这小朋友很是会得罪人,运气好便一帆风顺,运气不好到处小人,仕途容易横生波折,一个名帖显得有些不太够。”
裴玄被他念得头疼:“你到底想干什么?”
寿国公一把搂住他,竟是放声大哭起来:“小玄玄,外祖父将你养到这般大,你头一次交上小朋友,外祖父高兴啊,恨不得立刻见到他。”
“你啥时候能带这小朋友回家来玩,到时候我给你们准备好吃好玩的,他喜欢什么,金银珠宝?美女帅哥?权利功名?喜欢什么我给什么,千万别嫌弃我小玄玄冷淡,不跟你交朋友。”
“不不不,这些太俗了,能做出这些事,说出这番话的小朋友,肯定很有意思。”
“小玄玄,外公我觉得,顾清衍小朋友肯定会喜欢我,我们俩一定会一见如故,一见倾心,成为至交好友,为你们的友情添砖加瓦。”
裴玄脑门青筋暴起,一把将人推开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闭嘴,现在立刻进屋睡觉。”
“小玄玄,外公公我……”
“锵!”
裴玄用剑指着他。
寿国公伸出手指,拨开剑锋:“你说你,这么大年纪还不肯成亲,怪不得火气大,三更半夜练剑睡不着,娶个媳妇立刻给你治好,不如外公给你介绍一个?”
裴玄眼神一愣,挥剑斩向蟠桃树。
“我去!”
“别动我的小桃桃。”
“裴玄你好狠的心,这可是你外婆。”
“赶紧!”裴玄发出最后通牒。
寿国公比了个闭嘴的姿势,麻溜就跑,一溜烟儿进屋,并且发出巨响的打鼾声。
门外,裴玄捏了捏眉心,收回自己的佩剑。
他并未直接离开,反倒是缓缓走向蟠桃树。
月色之中,地上满是斑驳的阴影。
裴玄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依稀记得小时候,他最喜欢坐在树杈上乘凉。
他并未看到,一缕缕黑色从蟠桃树中逸散而出,攀附在裴玄的指尖,进入他的身体。
如果顾清衍在这里,一定会看到灰暗的色彩,慢慢笼罩裴玄全身,让他那金光闪闪的签到点,再次蒙上阴影。
许久,裴玄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寿国公就从屋里头出来了。
老头儿白发苍苍,却长着一张不符合岁月的脸孔,悠悠然走到桃树下。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都是有一颗柔软的心肠啊。”
“可惜,一个个都没遇上对的人,一个比一个惨,哎,这世道,好人不长命。”
“希望小玄玄运气好一些,别遇上他爹那么不靠谱的,回头伤心又送命。”
说着,寿国公擦了擦眼角,被自己感动了。
第一缕阳光落下的时候,寿国公抬头看向桃树,目光落到桃树上肉眼可见的黑色疮疤上。
他脸色严肃起来,幽幽探出一口气,伸手抚摸着树干。
“命不久矣,可惜无人信我,这世道,说假话一群人深信不疑,说真话却没有人信,冤,实在是太冤了。”
“老伙计,别着急,咱们一起走。”
梅岭村,顾清衍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顾清衍先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
早餐的时候,顾清衍现在能一口气吃四个大包子。
虽然在章念一口气能吃八个的衬托下,显得不那么夸张,但对比以前,顾清衍觉得已经够了。
吃饱喝足,顾清衍溜溜达达的往后院走。
小树苗依旧是小树苗,没多一根枝条,也没发光,签到点都消失了。
顾清衍伸手捏捏叶片,感受到一股子黏黏糊糊,那是小树苗在示好。
“哥,你种的这颗到底是什么树?”顾舒颜好奇的问。
顾清衍摸了摸下巴,表示:“是你哥我的生命树,树在人在,树亡就是替我挡灾。”
“啊?”
顾舒颜惊呆了,还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