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大多清贫,不像宗门弟子有月例傍身。
余逢春没有拒绝,笑眯眯地坐下,顺手捏了捏小师弟的胖脸蛋。
他长得好看,身上带着很淡的清香,即使动作轻佻,也会被人归于不拘小节,小师弟连躲都没躲,脸蛋红彤彤的。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余逢春问道。
“我们要去幻境,”程沁道,“领了宗门任务,出来历练。”
她没细说任务内容,还抱有警惕心。
余逢春并没有在意,反正他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程旭出声问:“前辈是从哪儿来的?”
这话问得突兀,从来只有长辈问小辈从何而来,没有小辈问长辈,程沁当即从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程旭闷哼一声,低下头,知道自己失礼了。
然而余逢春却笑道:“我刚从幻境出来。”
这倒是巧了。
何承息觉得江前辈人挺随和,想着他们三个又不清楚幻境里什么情况,便小心问道:“不知如今的幻境里情况如何?”
“与百年前,大不一样。”余逢春说,“不过一具空壳罢了。”
说话时,他眉眼低垂,微微遮盖住眼中情绪,看不出多少哀愁。
可那种时事境迁的沧桑感仍扑面而来。
修真界,但凡境界向上,无一不是俊男美女,稍次些的也是相貌周正,哪怕没有刻意维持年龄,老了也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何承息有时分不清自己面前究竟是真的少年,还是活了百年的妖怪。
而余逢春这一垂眸,并让人不自觉地感觉百年光阴瞬息而过,不过一弹指。
何承息真的相信面前这一位,是参加过二百年前斩妖大战的前辈了。
而余逢春兀自沉默片刻后,又重新抬头,神色如常。
“现在进去其实也没什么,我观你们三人实力,自保绰绰有余,只是要小心一些。当年的陷阱还有不少留存,我清掉一部分,还剩了一部分,你们千万别掉进去。”
何承息连连道谢。
而程旭的心还在这个美人前辈身上,见谈话落入尾声,连忙问:“前辈之后要去哪里?”
“我?”
余逢春笑了。
“我要去了一了我的前尘往事。”他说。
他眸中的怀念之色太过明显,三人不用细想,便知道这前尘往事究竟在指什么。
程旭心都要碎了,只能强撑着应了一声。
反倒是余逢春提起这事以后,想起自己刚出幻境,不熟悉如今修真界的格局,便虚心请教道:
“几位小友,不知可否在走之前,跟我讲如今情形如何了?我久避人世,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三人对视,年纪最大的何承息再次被推出来。
“其实如今和曾经没什么区别,”他说,“不知道前辈格外想知道什么?”
“嗯……”
余逢春沉吟片刻,道:“我方才只是短短听了几句,但能看出你似乎对穆神洲讳莫如深,不知为何?”
“……”
因宗门有意遮掩,加之多方配合,年轻一辈的修真者中已多不识余逢春。
如果眼前这个散修真对穆神洲峰主余逢春有所了解,知道他的前因后事,就不该问出这种问题。
可江秋问时眼神格外真诚,仿佛他真的一无所知,一时间,何承息竟不知该不该相信。
犹豫后,何承息站起身,留下茶钱以后,带着师弟师妹径直朝外走去。
余逢春没有追,他留在原地,再次为自己斟上一杯热茶,将茶水饮尽以后才慢慢起身。
而在余光中,早在何承息三人离开时,角落的茶座上便也同样站起几人,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几人都披着黑袍,行动间仿佛暗影移动,周围喝茶聊天的人毫无察觉。
余逢春放下茶盏,一丝白光在眼眸深处闪过,再往远处看时,那几个黑袍人身上都泛着层层魔气冤魂。
不多,但已经足够鲜明。
也不知魔修是什么时候盯上的何承息他们,只是单单对比境界手段,三个离开宗门历练的弟子,修为最高者不过金丹,恐怕难以应对。
0166问:[你要去找主角吗?]
“不着急,”余逢春摇摇头,“先去照应下这三个倒霉蛋。”
说罢,他重新戴好斗笠,顺着茶桌与茶桌之间窄小的小道,朝门口走去。
而路过说书先生的桌案时,藏于袖中的手指轻轻一点,高阶灵石便落在了醒目旁边。
说书先生正在讲仙家的风流韵事,大多都是胡编乱造,见到高阶灵石落在手边,心中一惊,以为又说了不该说的。
尔后,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略带戏谑。
【多年不见,先生一如从前,还是少饮些酒吧!】
密音入耳,除他之外,再没有旁人听见。
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在此刻顿住,苍老皱巴的脸上,热泪涌出眼眶。
百年不见,故人犹在,当痛哭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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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于师弟师妹的实力,何承息并没有走很快,余逢春一路走一路停,也很快就追了上去。
只是他还是来晚了一些,魔修已经动手,三人正艰难应战。
凌景宗到底算得上是第一大宗,门下弟子即便只有筑基三阶的能耐,也能和金丹期打得有来有回。
还不到自己出手的时候,余逢春就藏在远处默默看着,时不时点评两句。
0166恢复正常,安安稳稳地缩在他脑子里,听见余逢春回忆说:“明夷筑基的时候,可以越级击杀金丹中期。”
明夷,是这个世界里邵逾白的字。
余逢春亲自起的。
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短短两个字,是师尊对徒弟的无限宠爱。
0166好奇问:[你想他了?]
余逢春说:“我答应了要去找他。”
远处,虽然何程三人很有能耐,但也耐不住魔修技高一筹、心思险恶。
只见为首的那个黑袍人怒吼一声,袍子顿时碎裂成粉尘,无数目光可见的黑气从他双臂之间的血肉裂痕中疯狂涌出,在他上方汇聚成一团异常狰狞的暗色血雾。
那是魔修中的一种极阴邪的法子,以人体为器皿,吸收修仙者濒死时的血肉残骸,运化成咒念血雾,将其化为己用,最是恶毒。
元婴以下修士一旦沾上,难以脱身。
余逢春略直起身子,果然看见何承息手中原先灵光浮现的宝剑一沾上血雾,便彻底黯淡下去,像一块寻常废铁。
程氏姐弟更是灵力被封,瞬息间落入下风,眼看就要被杀人夺宝。
情急之下,程沁大喊:“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赶尽杀绝?宝物拿去就好!”
为首之人听见她这么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我们魔修,与你们正道,当然是有数不尽的冤仇,宝物要定了,你们的命我也收下了!”
说完,打量的目光落在程沁脸上,魔修语气淫邪:“不过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想必滋味不错,或许我可以留你一命,当做……”
话语意味深长地顿住,程沁不堪受辱,当即就气红了脸,也不管能不能打过,强行催动灵力,要和魔修同归于尽。
魔修见她不识好歹,冷笑一声,不再怜惜,血雾随心意朝程沁攻去,其余两名魔修也配合着攻向何承息和程旭,眼看三人就要陨落于此。
也正在这时,远处有清越的嗡鸣声传来。
魔修来不及反应,只见剑如长虹,势如破竹,白光刺目,一剑便划开了遮天蔽日的血雾。
强悍的灵气随剑意而来,疯狂蚕食攻击着残存的血雾,没一会儿,天光大亮,一丝猩红都见不到了。
本命功法被如此强硬霸道地一剑攻破,剑气凌厉四散,魔修遭到重创,一口血呕出来。
“什么人!”他嘶哑着嗓子四处张望,“这是私人恩怨,道友何必掺和进来?”
“我怎么不知,这是你们的私人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