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大, 掷地有声, 满满都是谴责之意, 惊天动地,连后山那些被狂风暴雨吓惯了的鸟雀都振翅逃走,生怕被殃及。
余逢春真被他气笑了。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执拗迂腐?”
他手下再用巧劲一扯, 把气疯了的小徒弟抱进怀里,仰头在人家抿紧的嘴角亲了一口, 笑眯眯的。
邵逾白强作严肃地低下头:“它死有余辜。”
“所以不成灰了吗?”余逢春又亲了一口,“行了,你不要总是生气!”
邵逾白张嘴,想说自己没有总是生气,但余逢春瞅准时机又亲了一口,于是无论想说什么,这时候都咽了下去。
默了许久,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该回魔域了。”
这个余逢春早知道了,处理完独禅山上的事以后,他已经跟晏叔原提过,说他和邵逾白不日就要离开宗门。
晏叔原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嘱咐他自己珍重小心,便挥手,让他们自行离开,就不送了。
邵逾白应当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又要提一遍?
思及此处,余逢春大发慈悲地应了一声:“嗯哼?”
邵逾白扣在他腰后的手紧了一下,才道:“魔域虽然时常暗无天日,但最近时气好,花都要开了。”
师尊要不要一起来?
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有心人可以轻易听见。
余逢春没料到他在问这个。
“不然呢?”他喃喃自语,“魔域一群宵小之辈,你形单影只,恐怕难以应付,我还能丢下你跑了不成?”
0166藏在他脑子里,被余逢春的爱徒之情震撼得五体投地。
不提那十二位长老是否都是只会背地里下阴手的宵小之辈,单把邵逾白与形单影只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就足够笑人了。
他把魔尊当什么了?咬人的小黑狗吗?说得这么可怜?
0166意识到自己以前只说主角瞎是很不道德而且有失偏颇的,明明是两个人都瞎了。
但邵逾白很受用,肉眼可见被哄开心了。
“师尊爱重,我……”
他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许多的感念爱恋,罕见踟蹰起来,只能抱着余逢春的腰不撒手。
两人头顶上,繁星点点,似是银河奔涌之际溅出来的水珠,连风都平息,如此寂静又凉爽的夜晚。
“你如果觉得难以回报,不如多活段时间。”余逢春抬起头,“好好报答我。”
邵逾白的寿命是两人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又给眼睛蒙上一挑黑布,身前就是滔滔洪水,万丈深渊。
可看不到,就不存在。
这是余逢春第一次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挑明。
而邵逾白的回答,是低下头,慎而重之地在余逢春眉心落下一吻。
“若有幸苟得百年岁月,必定时时侍奉在侧,不敢有违。”
……
……
魔域内,花以宁终于在十二长老觐见前的两时辰,见到了魔尊。
“给你。”
站在魔君身旁的清俊男人递给他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小酥饼,花以宁颤巍巍地接过。
“这是……?”
余逢春回答:“凌景宗山下小街,李氏糕点铺刚出炉的枣泥酥饼。”
确实是刚出炉,还冒着热气呢!
花以宁捧在手里,闻到些枣的香甜气,抬眼看见站在余逢春身后的魔尊,正向他投来意味不明的眼光。
而余逢春恰好在这时候笑了一下,又说:“你们魔尊付的钱。”
花以宁:“……”
还是别吃了,供起来吧。
将糕点收好,花以宁先从袖中找来自己刚整理好没多久的书简,放置桌前。
“十二位长老会在正殿觐见,届时他们会汇报一次属地的管理情况,但属下为保证万无一失,特地派人前去探查,已整理成册,还请魔尊过目。”
说完,他又望向余逢春:“东君可要参与?我为您添设席位。”
余逢春摆摆手,道:“我不方便露面。”
花以宁心领神会,退下了。
这次觐见,明面上是长老汇报,但实际上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探查一下邵逾白如今的修为境界和身体状况。
魔修比正道修士更推崇弱肉强食法则,当年邵逾白能以铁腕手段一统魔域,如今他的手下便也能跃跃欲试着从他身上撕下块肉吃。
魔尊之位,竟然会比人间帝王的皇座还要高而寒。
余逢春半坐在椅子扶手,往徒弟肩膀上一靠,不必多言,邵逾白便将书简展开,呈到他面前。
随便翻过几页,0166没忍住开口了。
[为什么连人家昨天晚上睡了几个小老婆都记下来了?]
小系统非常困惑,不是说随便探查吗,怎么这么细致?
余逢春道:“花以宁不简单。”
如今的魔域格局,是邵逾白打碎完全重建的,从前驰骋的几个大能全部被砍成了碎肉,花以宁是唯一一个从废墟里捡回命的。
单从这一点上,不难看出他的心计谋略。
0166懂了,于是余逢春带着它往下看。
然而没翻几页,一行小字忽然引起了他俩的注意。
余逢春翻动的手指顿住,0166凝重地念出声:[贺武,搜罗清俊男子,欲献。]
余逢春:“……”
同样看到小字的邵逾白挺直腰背:“我不会。”
余逢春没有回应他的澄清,将书简一收,握在手中,随后自己侧过身子,隔着极短的一段距离,目光扫过邵逾白全身上下。
从因紧张而抿起的嘴唇,到宽阔的胸膛,再到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余逢春放下书简。
“明夷,跟你说句实话。”
邵逾白眼神一颤,以为要被教训,很紧张:“师尊请讲。”
“我不是性格宽和的人,也不信凡尘间三妻四妾那一套,”余逢春的手点在邵逾白的胸口,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按住了他的心跳,“你既然与我结成姻缘,即使没有昭告天地,我也已经认定——你若敢有二心,我不会与你好聚好散,明白吗?”
手指下移,顺着胸口一路滑到下腹处,接着用力一点。
余逢春言笑晏晏,可动作中的威胁之意非常明确。
敢招三惹四,就阉了你。
邵逾白感受到了他的言外之意,两厢无言之下,他倏地伸手,扣住余逢春的手腕。
余逢春蓦然抬眸,遇上一双灼灼如火的眸子。
邵逾白神情中丝毫不见被威胁时该有的恼怒烦躁,反而喜不自胜,握着余逢春手的样子像是要把心掏给他。
他承诺道:“若我异心,悉听师尊惩处,不敢有一句怨言。”
“我知道。”
余逢春收回手,不再关注书简上写了什么,反而换了个地方,坐在窗前,擦拭断开的水天碧。
两人静静地坐着,邵逾白时不时朝窗边投去一瞥,仿佛要时时刻刻确认师尊就在身边。
余逢春任由他看。
两个时辰后,门前系着的小小风铃传来异响,叮咚叮咚,足响了十二声。
有客来访。
邵逾白合拢书简,看向余逢春:“我去了。”
余逢春“嗯”了一声,将水天碧收回腰间,很坏心眼地叮嘱:“千万不要什么都是收哦!”
邵逾白脚步顿住一下,不自觉笑了,然后才离开后殿。
风铃又响了一声,有人站在窗前,朝余逢春行礼。
“东君安好。”
还是一样的正气凌然,与整座魔殿的氛围格格不入。
余逢春将另一包糕点拿出来,朝来人扔去。
常婉条件反射接住,随后愣了一下。
“你们魔尊买来的,褒奖你做事认真仔细。”
平日里的奖赏都是功法灵器,从来没有人收到过魔尊买的甜食糕点,想来也是一种殊荣。
常婉微微一笑,冷淡严肃的脸上生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