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举若是不成,他和清衡门迟早淹没在千百年时间的洪流中, 最后无人知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孟图也必须咬死这件事。
“即便你有意袒护,也没办法替他解释,”他咬着牙说,“余逢春,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宠徒过甚,恐怕天大的灾祸也能让你说成小事,妖族裂缝,生灵涂炭算什么……”
说着,他冷笑一声,好像打心眼里认为邵逾白真的要劈开那条裂缝,看不出丝毫吐露谎言后的慌乱愧疚。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这时候,余逢春无论如何解释都会很无力。
所以他选择不解释。
水天碧在他手中爆发出刺目剑光,仿佛滔滔碧水化为剑刃,锋芒刺背,剑意铺天盖地,叫人无从躲避。
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仿佛山巅倾倒,从回到这个世界开始,余逢春第一次显露出完全实力。
“孟图,你于修炼上并无天分,早些年便是依靠丹药才熬到如今境界,现在你大限将至,恐怕正在为自己时日无多之事惴惴不安、夜夜惶恐,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着妖族为祸人间的旗号,哄骗众人替你卖命,好抓了我的徒弟去炼丹?”
话语似刀一般锋利,剥开了孟图的伪装和尊严,一张老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嘴唇颤抖;“你信口雌黄!”
“怎么,我解释就是偏心徒弟,你解释就是真情实意?”
余逢春笑了,水天碧必在他手中发出铮铮鸣声,仿佛跃跃欲试,漫天的剑意如有实质,割得人皮肤生疼。
他点点头,不再解释,随意道:”只是不想让无辜之人受牵连罢了,凡是信我的,请速速退后。”
在他身后,星辰随之震颤摇晃,不少本就心存犹豫的修士本能后退,撤身出局。
余逢春一身绯红衣衫,在烈烈狂风中笑得和以前一样温柔,话语却嚣张异常:
“我只说一句,想对邵逾白出手,要先迈过我,而我是不会念着与诸位的旧情,手下留情的。”
……
静遂与晏叔原自始至终没有动过,只是站在山峰最高处,注视着那边发生的对峙。
修士耳通目明,因此余逢春说的每一句话,二人都听得真切。
静遂从感染状态中恢复后,有一段时间浑浑噩噩,把自己在妖化时说过的话全忘了,自然也包括闻到余逢春和邵逾白气味交融后的那几句。
因此看到余逢春持剑挡在孟图等人面前,未有丝毫退缩,他连连咂舌,感叹道:“若是全天下师傅都能做到他这地步,恐怕……”
晏叔原心道:恐怕天底下就没有一对正常的师徒了。
想到这里,晏叔原忽然跟脑子犯抽一样看着静遂和他身后的何承息,眼神怪异。
静遂迅速察觉到了。
“我前些日子就想说,你最近怎么回事,眼神怎么总是怪怪的?”他没憋着,直接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
“哈,你以为我会信?”
闻言,晏叔原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静遂,几乎能想象到他得知真相的震撼神情。
“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先不要知道了。”
他特别友好地说,心里怀揣着善良和亲切。
静遂更不明白了,但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和晏叔原纠缠,只能握紧手中法器朝远处看,随时准备在余逢春不敌之时上去横插一脚。
也正在此时,第一道天雷劈下了。
邵逾白蹚过了心魔劫,接下来就是受九重天雷。
熬过去了,他就会是普天下的第一位大乘期魔尊;熬不过去,一身血肉灵气都会被天雷劈成渣子,连骨灰都剩不下。
此时,余逢春已经不需要再阻拦了。
天雷之下,哪怕修至大乘,雷实实在在地劈下来,也有粉身碎骨的风险,但凡脑子清醒,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踏入雷区。
大局已定,只看邵逾白能不能撑过去。
第二道天雷劈下。
九重天雷,一重胜过一重,没有修士对战时的花里胡哨,只有最纯粹的打击和淬炼。
第一道雷只是将魔域附近的土烧成焦土,而第二道已经在大地上劈出裂缝。
青碧色的屏障在天雷余波下摇摇欲坠,余逢春将水天碧收回袖中,不再理会身后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敌人,面色凝重地朝天雷劈下的方向看去。
除邵逾白外,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
0166在他脑子里飞速检测:[主角生命值正在下降。]
“多少了?”
[目前只有10%,但我必须要提醒你,这个下降比例不可能是等差。]
之后的每一道天雷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况且邵逾白本就重伤在身——
[还有七道。]
余逢春攥紧手掌,语气轻而又轻,几乎就是吐出一口气。“到30%的时候提醒我。”
[好。]
0166应完之后迅速退下,余逢春又盯着那片遥远的焦土看了一会儿,随即转身面对自己身后众人,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孟图身上。
孟图脚下没有移动,心中却颤了颤,可是话已经抛出去了,如果此时露怯,正好坐实了余逢春的话,说明先前消息均是胡诌,自己其实别有用心。
因此,他只能强撑着一动不动。
然而余逢春没有这些顾忌。
眼下邵逾白那边他帮不上忙,那就先处理这边,免得到时候又要救徒弟,又要防这老废物暗中下手,左右麻烦。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孟图周围人的第一反应是躲避,生怕两者交战殃及自己。
于是余逢春每往前走一步,孟图身边便空一些,等到两人之间只有半臂距离时,孟图身边已空无一人。
个子只到余逢春胸口的老头面色阴沉,全无平日里的亲切和蔼,像一只苦大仇深的沙皮狗。
余逢春细细打量着孟图的全身上下,片刻后,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你快要死了。”他平静地说。“所以你才这么着急,对不对?”
看似无害的灵力向前一推,孟图便不受控制地倒退十里,皮肤上隐约有碎屑剥落,仿佛华美的瓷器脱掉工匠的彩绘,露出干瘪苍白的内里。
凡是见到这一幕的人,均露出惊讶的目光。
无他,此时的清衡门老祖,与他们刚才见到的完全判若两人,周身散发着枯槁之气,似乎随时都会像一捧干掉的叶子一样碎成粉尘。
而从他身上剥落的碎屑,则化成融融银光,有生命一般盘旋融合,在余逢春手间化成一道流光。
这是生者残存的灵力,凡是身上有这种灵力的人,一定都在不久前采补过。
“这!”
采补可是修炼大忌,吸取灵力供给自己,被吸取者甚至可能从此再也无法修炼,有损天道人和。
各大宗门耳提面命,不许弟子打采补的主意,如今连魔修都极少做这种事情,孟图怎么还明知故犯?
被余逢春当众揭开遮羞布,孟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泛起一层血红,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恨不得将面前人杀之而后快。
“清衡门……”
余逢春貌似可惜地叹了口气:“以前也是名门正流,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下作人物?”
说着,他指尖的流光缓缓暗淡,消弥于天地间,像一个个巴掌扇在孟图和顾方平的脸上。
远处雷声滚滚,天雷已经劈到了第五道,空气中的灵气跟着沸腾,气温上升,众人像处在滚水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白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恐怕邵逾白预谋打开妖族裂缝是假,孟图想借此将人魔混血炼成丹药自己服用是真。
如果余逢春没有及时出现,他们贸然打断魔尊突破,轻则被天雷劈死,重则魔域无主,再次大乱。
这才是真的麻烦。
“谁人不知自从邵逾白统领魔域,惹事生非的魔修少了一半还多,”青璇终于找到机会朗声开口,“东君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不知顾掌门执意要我们联合除去邵逾白,究竟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