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新晋当家人不容小觑。
“大概一年以前,他给他的上线打了一个电话,说以后不会再联系了。上线追问原因时,他说他的精神状况无法匹配那时的工作。”
江启毫不畏惧地迎上余逢春的目光,继续说:“我作为他的上级,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精神状态,才让他在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训练以后选择退出。”
那些梦境是余逢春和邵逾白共同的切肤之痛,是他们之间断而重续的红线。
其他人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知道。
所以余逢春沉默一段时间后,开口道:“是我让他打的电话。”
江启瞳孔微缩,眉宇间的皱纹在光下投出阴影。
“什么?”
“是我让他退出的,”余逢春重复一遍,“我让他做一道选择题,而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江启问:“为什么?”
“很难理解吗?”
余逢春换了个姿势,把腿搭在面前的桌子上,“我不是财神爷,我不喜欢养同时吃两家饭的人。”
江启不在意他姿势的变化,追问:“你是说如果他选择我们,你会放他离开?”
这个问题余逢春真没想过,他从不觉得邵逾白会离开他。
可如果真如江启所说……
余逢春想了一会儿,摇头:“不。”
“‘不’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会放他走,”余逢春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说完以后他自己都笑了一下,好像勘破迷雾,真真切切认识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能跟着我。”
如果有任何人觉得邵逾白可以在想离开的时候离开,那个人一定是疯了。
余逢春给出的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选前选后,邵逾白都只有一条路等着。
而如果不是江启问出这个问题,余逢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想通这一点都感觉奇妙得很,就仿佛看穿最后一层屏障,正常人应该体会到的羞愧别扭,余逢春通通没有,他只觉得更轻松了,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我理解你的不满。在你们看来,他背叛了自己的阵营,违背了多年信仰。”余逢春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回归了更适合的位置,做了更正确的事。”
江启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所谓正确的事,就是替你杀人?”
余逢春优雅地一摊手:“我没有杀过人。江警官,你穿警服也有几十年了,怎么也跟刚入职的年轻孩子一样,喜欢空口无凭地冤枉人呢?”
他就是不承认,江启能拿他怎么样?
既然江启能当众揭穿邵逾白的身份,显然就没有为这个“叛徒”日后的生命安全考虑。余逢春漫不经心地想,每个人都有行事准则,江启的职责是消灭邪恶,这无可厚非,甚至值得敬佩
而余逢春向来清楚自己的底线——
他永远不会把自己和邵逾白放在天秤的最低端,任人宰割。
恰好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是刚刚被江启赶出去的宋警官。
他气势汹汹地端了杯热水回来,将杯子重重放在余逢春面前,用力之大,水溅出一部分,留在桌面上。
放下水以后,他走到江启身后,弯下腰小声说:“余氏有人来了,还带了律师,要接他走。”
余逢春来到这里,是热心市民积极响应,警方无权扣押。
江启呼出一口气,点头:“知道了。”
话音落下,审讯室紧闭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两位警官,我是余先生委托的律师,现在我来接我的当事人。”
律师递上证件,年轻警官憋着口气,接过后翻看一遍,手续完整。
律师转身面向仍然坐在椅子上的余逢春,语气恭敬:“余先生,您可以离开了,外面有人在等你。”
有人在等他?
余逢春与他交换眼神,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面走,留下律师继续交涉。
而刚往外走没几步,就有脚步声从身后追来。
是江启。
他说:“余先生,我送你。”
“好啊,”余逢春欣然同意,“能让江警官送我,我很荣幸。”
先前在审讯室的暗流涌动被两人平和按下,站在太阳底下,交流也平和起来。
直到江启在大厅里,见到那个在等余逢春的人。
从接受传唤到律师出场,满打满算八小时,只占了一天的三分之一,不算长,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沧海桑田。
邵逾白在听见熟悉脚步声的一瞬间就转过身,目光将余逢春从头打量到脚,不放过一丝一毫,等确定人只是有点累,没有真的出事以后,眼神才缓缓柔和下去。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牵住余逢春的手腕。
“八个小时,”他轻声说,“累不累?”
余逢春摇摇头,微微偏过身体,带着邵逾白往旁边看。
“这位是江启,江警官,”他介绍,“你们见过吗?”
邵逾白的目光随着介绍移动到旁边,看清江启以后,眼神有片刻晦暗。
两人对视半秒,他道:“不认识。”
江启也摇头:“邵先生年少有为,虽然之前没见过,但今天见面就算认识了。”
说完,他没有再掺和两人之间的事,转身离开了。
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余逢春看了一眼,刚想发表些评论看法,就被人扯着手腕吸引注意,偏过头,正正好好对上一双暗藏委屈的眼神。
邵大总裁从来都不会正大光明地委屈,都是暗戳戳的。
所有碎片里,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
“整四个时辰,师尊叫我好等。”
堂堂魔尊大人压低嗓子,撒娇一样控诉:“把我丢下,害我心慌难受。”
等四个时辰就心慌了?
余逢春含笑抬头,手指暗示一般点在徒弟手背上。
他笑道:“明夷胆子真小。”
“是啊,”邵逾白毫不害羞地点头承认,牵着人往门外走,“得一直和师尊在一起才行。”
第108章
上车以后, 余逢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们的时候还牵在一起,像勾缠住的线团,邵逾白一直盯着瞧, 听见余逢春的问题,也只是漫不经心道:“一两个小时吧。”
这样, 余逢春点点头, 空着的那只手摸到徒弟的头顶, 搓毛似的揉了两圈。
邵逾白顺从接受。
等车辆行驶过狭隘的拐道, 余逢春动动手指, 示意邵逾白往外看。
车窗外是一片高楼大厦, 放在平常人眼中没什么稀奇的, 可邵逾白看了许久。
“这样的场景,我在记忆中也见过许多,只是水中看月, 哪里比得上亲眼见到, ”他轻声道, “此地虽无灵气萦绕, 却仍然……”
仍然震撼人心。
余逢春躺在座椅上, 仰头看去:“来的时候没看吗?”
闻言, 邵逾白当即低下头, 风景也不看了, 像往常那样利索地躺上座椅, 和余逢春紧紧贴在一起。
“我来时,满脑子都是想着是师尊安危如何,恨不得自己开车, 哪里顾得上欣赏左右?”
这是在抱怨,也是在期待得到夸奖。
余逢春如他所愿, 在额头亲了一口,夸道:“好明夷。”
邵逾白唇角微勾,眼睛亮亮的。
车子后座空间够大,哪怕再来一个人躺下都方便。余逢春稍微调整一下姿势,让邵逾白搂得更方便,两人贴在一起说悄悄话。
“那个警官你真不认识?”
“认识,”邵逾白说,“记忆里见过他,姓江,五十三岁。”
余逢春问:“既然见过,干嘛要否认?”
邵逾白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没必要认识他。”
他凑到余逢春耳边小声说:“我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