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被雷声和雨声掩盖,数骑飞速前行,恍如烟尘飘过,倏忽间远去,再不见踪影。
店铺招牌下,几个虫人凑到一起,低声交换情报,打出只有彼此才懂的手势。
“是外交大臣。”
“他密会一个女人,来自王宫。”
“告诉泰姆。”
虫人结束对话,一人回到店内,其余人继续守在门外,接待下一拨客人。
店铺吧台内,泰姆拉动绳索,几个店员替代他招呼酒水,他则转身绕过壁炉,避开众人视线放出一只信鼠。
虫人不只经营着风月场所,他们还是暗地里的情报贩子。
还有什么比美酒和美人更让人沉迷?
躺在美人怀中,被烈酒麻痹神经,总会在不经意间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奥尔加夫人,我信守承诺,相信您也会一样。”泰姆目送信鼠消失在雨中,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曾有机会走出这条街,只要朱殷成为女王,登上血族王座。她亲口承诺所有虫人,改变他们在王国中的处境,作为他们搜集情报的奖励。
然而,这一切都毁在戈罗德手中。
泰姆憎恨戈罗德,所有虫人都是一样。
沉默伫立片刻,泰姆重新回到店内。
灯光覆上脸颊的一刻,他重拾虚伪的表情,又成为谄媚的风月场主人,贪婪的双眼盯着客人,锁定他们口袋里每一枚金币。
信鼠在地下穿梭,进入通向城外的隧道。
这条隧道藏在王城西北方向的隘口下,该处日夜有重兵把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想到虫人胆大包天,会利用这里传递消息,而且屡次成功,迄今没有被发现。
信鼠在地下潜行,它在搜寻有占星师印记的骷髅。
骷髅接到信件后,会第一时间送往千湖领,呈递到奥尔加手中。
彼时,千湖领内,晚归的俘虏们在夜色下忙碌。
他们推动大车,拖拽绳索,合力运回砍伐的木材,还有开采的岩石,在营地外堆成小山。
今夜月光明亮,惠风和畅,黑骑士们围在篝火旁,一边用刀切割烤肉,一边高声谈笑。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紧张忙碌,罕见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最后一批木料运达,铁木等人跳下大车,清点过俘虏数量,确保没有遗漏一人,才前往地精处领取食物。
西科莱姆在车旁记录,手捧着羊皮卷,下笔速度飞快。
尤莉跟在兄长身边学习,帮忙递出卷轴,将写好的羊皮收起来。千湖领人手紧缺,每个人都该发挥作用,她也不会例外。
“尤莉,你看到母亲了吗?”西科莱姆停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接过领地内的统筹工作,他才发现黑骑士的文字记录有多糟糕。翻阅米诺交给他的文件,年轻的子爵登时两眼一黑。
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清楚不能指望一群粗鲁的家伙干精细活,可这也太粗糙了!
不提相关记录一塌糊涂,连简单的算数都会出错,两位数的加减竟然错得如此离谱,亏他们还是贵族!
“十一加十三等于二十八?!这太离谱了!”
西科莱姆脸色铁青,头顶冒烟,握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
黑骑士则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掏耳朵。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上马冲锋异常简单,临战时无比兴奋。让他们埋首案头,一笔一划写字?黑暗神在上,饶了他们吧!
对这群家伙,西科莱姆束手无策。好在他不是孤军奋战,尤莉主动提出帮他。
他的妹妹真是可爱的天使。
想到未来某一天,某个家伙会获得她的芳心,西科莱姆就觉得牙痒,恨不能咬断对方的脖子。
“母亲和布叶特爵士在一起。”尤莉接过写满字的羊皮,熟练地卷起来,“她对女爵带来的卷轴很着迷。”
卷轴?
西科莱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布叶特骑在马上,当着众人的面撕碎卷轴。
一枚巨大的血咒符文出现,一次性烙印数千人,所有俘虏都被覆盖,没有一人逃脱。
他们受到血咒束缚,任何逃走的念头都不被允许,背叛更不可能。
“这是陛下的恩赐,让你们清楚立场,至少能在三个月内活着。”布叶特说话时,目光森冷无比,看着俘虏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回忆当时的情形,西科莱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的母亲对血咒感兴趣?
他更倾向于是对陛下的探索欲,希望通过布叶特的讲述,更多了解这位血族王室的正统后裔。
“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西科莱姆晃晃头,压下突起的念头。他继续拿起笔,投身于记录工作。
这批文字材料必须在今天内完成,不然越积越多,他迟早会被压垮。
营地西侧,领地治所遗迹外围,大批骷髅忙着清理碎石瓦砾,铺平道路。沿着道路一侧,成排木屋拔地而起,替代帐篷成为营地成员的住所,也是城市重启前的过渡建筑。
木屋以实用为主,建筑风格简单。
它们出自边境贵族艾尔伍德的设计,由骷髅和俘虏负责搭建,几天时间就大功告成。
一座木屋内,布叶特拉起衣襟,遮挡血咒烙印。想到血咒发生的变化,猜测是岑青遇到某种契机,才会间接影响到她。
布叶特方才受到冲击,差点跌倒。奥尔加走近扶住她,手指搭住她的手腕,掌心覆上她的心口:“第一王子的血咒?”
“是的。”布叶特继续系上扣子,为免她误会,解释道,“是我主动要求。毕竟血族的誓言不算牢靠,而我需要陛下的信任。”
“我了解。”奥尔加回到椅子上,沉吟片刻,突然道,“如果能尽快见到陛下,我也希望获得这种恩赐。”
布叶特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你确定?”
“我是占星师,习惯与死亡为伍。”奥尔加绽放笑容,白皙的手指覆上右眼,在眼尾短暂停留。指尖顺着脸颊和脖颈下滑,扣在长裙领口的宝石上,“血族的占星师,是否听起来更不牢靠?”
“确实。”布叶特没有否认。
“所以,我的想法你应该可以理解。”奥尔加侧头看向窗外,视线穿透夜色,似在眺望流失的岁月,“我曾经犯错,尽管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能够弥补,用我的一切。同样的,也为我的儿女铺路。”
布叶特看向她,无法完全体会她的情感,但能理解对方的目的。
“我与陛下分开时,他已经抵达荒域。”她给出奥尔加期待的回答,“不出意外地话,兽潮很快会覆灭,召唤你的旨意应该不日送达。”
“借你吉言。”奥尔加笑着说道。
两人说话时,营地外又开始喧闹。声音吵吵嚷嚷,伴随着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距离木屋越来越近。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看去,原来是又一批奴隶送达,负责押送的依旧是里贝拉。
“北境又燃起战火,更多乱军被驱赶,佩诺尔特忙得不可开交。”她对众人说道。
火光映照下,俘虏的队伍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地内爆发出欢呼声,包括之前被送来的乱军,一样在欢喜雀跃。
如果受苦的仅是自己,他们会感到异常煎熬。如今多出大批难友,看到对方桀骜不驯的模样,预期他们将受到的惩罚,这些人突然生出一阵扭曲的快意。
痛苦和幸福都需要对比。
有了对照,他们的日子不再绝望难熬。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需要禀报陛下,必须尽快给他们烙印血咒。”布叶特走出木屋,在人前开口说道。
米诺点点头,见里贝拉面带疑惑,当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解释明白,他转头看向布叶特,希望她写成书信,再加上他记录的领地近况,准备一同交给乌鸦。
“嘎!”乌鸦当场发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