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情由,皆有因果。师兄,夜漫漫茶温温,时间尚且足够,饮茶吧。”
穆寒萧定定看着他几息,撩袍落座:“因果……恶果我已尝尽,这一轮,前因我已种下,却不知,这‘果’可能如我所愿?”
“师兄此刻既然在此,想必是如愿了。”木怀彦举杯一敬,“这般喜事,怀彦暂且以茶代酒,恭贺师兄心愿达成!”
一直垂首不语的狄望舒忽然呛咳出声,木怀彦一愣,却见穆寒萧面带古怪地看着他。木怀彦与穆寒萧自小一块长大,见过他意气风发时的骄傲不羁,也见过他历经大变后的冰冷沉寂,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似探究,似观察,仿佛在透过某些东西看向人心最深的渴望。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便是木怀彦也不由有些不自在。
“……我的心愿,已然了了。我的执念,却不曾放下。”穆寒萧闭上眼,“小彦,你……可有执念?”
未料到他会这般问,木怀彦却是一愣,面上笑意习惯扬起:“执念啊……”他直觉便要回答,眼前却忽地闪过一双清灵不屈的眼眸,一时怔住,却是说不出“没有”两字。
他沉默一瞬,穆寒萧已睁眼看来,恰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心中了然,那将要说出口的话便如鲠在喉,进退不得。杯中茶水已然凉透,穆寒萧仰脖灌下,杯底与桌面相碰,“咚”的一声,惊醒身前各有心思的两人。
“紫灵芝……并未派上用场。”
木怀彦一惊:“为何?师兄先前不是已取得天烽睡火莲和极地寒汀了吗?”
穆寒萧唇边逸出一分笑意,似苦涩,似欢欣,“睡火莲与寒汀仍在百里庄药库之中。”
也就是说……“师兄并未炼药?!”既是如此,那为何他会说心愿已了?不知为何,木怀彦心中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
“只因她……早已出了玉龙洞。”
木怀彦手指一颤,指间的茶杯一歪,茶水倾覆,在桌面上蜿蜒出一道浅浅的水渍痕迹。他却是顾不上这些:“她……大嫂当初不是已经……”那个字他未说出口,是不忍,也是不愿。
“这么多年,我从未相信她会真正舍我而去……”穆寒萧眸中闪着异样狂热的光芒,“如今、她果真归来,我、我……”
狄望舒忽地轻叹一声:“寒萧,她活着便好。”
“……是啊,是啊,活着便好、便好。”穆寒萧喃喃道,却哪里还有半分冰寒沉寂之色?
木怀彦定下心神:“不知大嫂现下何处?”
他这话一出,房中陡然静了下来。
木怀彦此刻也察觉不对,清和眼眸看向两人:“怎么?”
穆寒萧闭目不语,狄望舒越发不敢抬头,半晌,才低声道:“听门下师弟说,今夜寒萧一上山,逢人便问,山上可有一位‘鹅蛋脸型柳眉星眸的秀丽女子’。”
木怀彦眉峰一跳,便听狄望舒又道:“……那女子曾与一个灰衣童子在山间嬉闹。”
这似乎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却彷佛晴天雷响,霎时炸裂在木怀彦脑中,他猛地站起身,眼前便是一阵晕眩:“这、这怎有可能!”场中无人回答,只他惊诧的声音将房中物事震得嗡嗡作响。方才震惊之下,他的声音不由带上了内力。
再见穆寒萧面色,他心下便已是信了七分,一时眼中茫茫竟是看不到身前情形,只虚虚看着前方,口中喃喃道:“是了,那日师兄你突然离去,便是因为在楼上见到她了吧……师兄既然再来,便是求证过了,那便是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他自来心性沉定,何曾有过这般言语无序之时?狄望舒一时也失了言语,身旁的两位好友都是相交多年,一者多年情苦,一者……情之初动,是否便是缘浅情灭?将心比心,他无法偏帮任何一方。先前被穆寒萧陡然相问,他措不及防下叫出了那个名字。虽是无心,却也觉得无颜面对木怀彦,又怎能……
时间在无声的沉默中一点一滴流逝,就如同那从桌上缓缓滴落的茶水,滴滴相续,却终有滴尽干涸之时。
“……叶姑娘在山下长凭府中,师兄可去一探。”木然地说出这话,木怀彦缓缓坐下,清和的面容上神情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那双眼眸,似沉暗的潭水深掩,再看不出半点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