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不再说话,走不多时,林子环向两侧,两扇沉木朱门便掩在前方。盘着青苔的院墙迎着竹林展开,白墙乌瓦绵延开来,远远的枝叶缝隙间仍可看见飞檐一角。那朱门看着已有些年头,漆料有些暗沉,却不显颓唐,反透着股世家大户的沉稳气势来。因此时天色已是不早,门前早早地挂了盏红纱一字灯笼,烛光透出,绯红的光芒恰恰映出门上黑漆做底的一面匾额,匾上金线勾勒朱笔挥就的三个大字闪出毫光——“骆家庄”。
马铃声近前,马上两人还未有动作,一扇朱门忽地从内打开,探出一个头来。原是一个年轻门童。只见他眼珠子灵活一转,脸上便漾出喜色:“原来是穆神医,快请快请!”边说着边打开两扇大门。
穆寒萧淡淡一点头,翻身下马。
那门童已迎上前来:“穆神医可用过饭了?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他突然一拍脑袋,“瞧我笨的,现下该是立刻告知小姐才是!”
穆寒萧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不用叨扰她了,我直接去别院即可。”
那门童也不多说,笑呵呵地应下,刚要当先走去,却听方才一直未出声的青衣男子忽然道:“这位小哥,烦请先去备些热水可好?”
门童转身看来,这人却是个面生的,想是先前未曾到过庄里。只是观他相貌,清眸平和,嘴角淡淡笑意叫人一见便觉可亲。只那秀挺双眉微蹙,一丝忧色遮掩不住。
“这位是……”
“我师弟。”
“原来如此,小的失礼了失礼了!”那门童连忙拜了几拜,还待说什么,便被穆寒萧打断:“别院我自去便可,你速去将热水备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眼见那门童奔走,穆寒萧回转身走到板车旁,忽地冷哼一声:“……你倒睡得安稳,还不起来?!”
车上那女子只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却听窸窣声起,她身侧慢慢拱出一个小身影,黑漆漆的眼眸此时却有些惺忪——原来是那个唤作逃儿的孩童。只见他茫然地看看左右,忽地一跳而起,还未蹦起便被穆寒萧揪住后领拎下车来。
木怀彦走上前来,目光落在车上的女子身上,忧色加深,弯腰便将她抱起。却听一声微弱低吟,他眉间一跳:“叶姑娘?”
这不过是昏睡着的人无意识间发出的声音,自然没有回音。只是他的声音低低压下,犹自昏迷的女子却似听到了般,轻轻地往他怀中缩了缩,嘴边低喃道:“木头……”
只是这么两个字,却似巨鼓沉沉敲响在心间。木怀彦只觉心头一阵酸涩,似痛非痛,凄楚中犹有一丝甜意泛出。手臂不由紧了紧,将那瘦弱的身体越发抱紧了些。
“……我在。”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女子的睡颜看着竟似恬静几分。
穆寒萧强自撇开头,袖中双拳渐渐握紧。他一身冰寒之气比先前还更浓烈,站在他身侧的逃儿禁不住退后两步。
铜镜中映出的人影虽然模糊,隐约间仍可看出秀美的轮廓。云鬓青乌,星眸摇醉。纤白玉手慵懒地取下头上蝶簪,骆婉瑶看着镜中影像,漫不经心道:“何事?”
“小姐!”莺儿匆匆掩上房门走近前来,“刚刚看门的阿禾说……”她故意放着后半句不说。
骆婉瑶岂不知她的心思,便道:“不过是些门前小事,值得拿来一说么?”
见她丝毫不在意,莺儿顿时急了:“小姐,你不知道是谁来了!就在刚才,姑爷进庄了!”穆寒萧性格冷漠,便是两家关系亲近,也不见他有何表示,多年前还因下人唤了声“姑爷”大怒离去,因此骆家庄的人便称他为“穆神医”。只是现下离定亲时日近了,眼见骆婉瑶日日欢喜,莺儿投其所好,私下里便只说是“姑爷”。
果然,骆婉瑶手中的簪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只回身捉住莺儿道:“你说真的?”
莺儿眯眼一笑:“哪敢骗小姐呀!”
骆婉瑶顿了顿,缴住衣袖,一时喜不自禁。
“他、他今日来,难道是……”虽是多年夙愿,但眼看着便要实现,她心中也有了几分羞意。她虽被尊为武林第一美人,但年岁渐长,便是如花笑靥也渐显焦躁。若非有那一道婚订的消息在武林中流传,她又怎生熬得下去?六年前她是娇蕊初绽,正是豆蔻娇俏的二七芳华,春心初动却独独落在了穆寒萧身上,从此对旁的男子再无青眼。如果不是这般孽缘,她恐怕早就嫁了郎君养儿于怀了。只是……只是虽然煎熬了这许多年,只要这一朝梦成,前尘再有多少艰辛她也不在意了。毕竟那人在她眼中,真个是谁人也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