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凌,凡事不可强求。”湛如师太摇摇头,“为师一直教你的,便是要顺天知命。但人生在世,除了要顺应天命外,更重要的,是要顺应人心。荧儿既然不愿你开天眼,你又何必执着?”
姬无道不由一怔:“师父,若是不开天眼,弟子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妙华庵之所以能在佛寺道门中一跃成为第一大宗,不就是因为师父有观运之眼么?
“你存在,就已足够。”
姬无道沉默不语,她知道湛如师太说的不错。她已被封为天女,待日后她承继了妙华庵,那在世人眼中,她就是北耀皇朝长存的明证。只是,她并不甘心就做这么一个徒具象征意义的存在。政事复杂,人心难测,她若想保得阿荧万无一失,那天眼势不可少。更何况——
“可是,师父您一直以来,不也用天眼相助圣上么?”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自家师尊,“弟子知道开天眼的后果,但弟子心无畏惧。”
“你错了,为师开天眼,从来就不是为了某个人,即便是圣上也是同样。”湛如师太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那衰老的面容气势夺人,一双眼眸更是亮得惊人,“为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顺天道而行。杨家当灭,明家顺天而起,因而我助明家。损身残体,是为天下苍生。便是当年长无大师献城之举,也是如此。你要记住,天赋异禀,天予之,绝不是为了让你行一己之私!”
姬无道浑身一震,只觉师父目光如电,竟让她不敢直视。而那句“天予之,绝不是为了让你行一己之私”,更是彷如惊雷般炸响在她心头。一瞬间,这些时日来一直盘踞于她心头的不安像被击散了般。她俯下身去,恭敬地行了一个伏地大礼。
“徒儿谢师父教诲!”她又愧又惧,“徒儿道心有缺,还请师父责罚!”
原来她一直纠结看不透的,便是此处——私心她想助明荧,不惜一切。然而她的身份她的职责,却也同样在她心中扎了根。她所做的一切,是否符合天道?现在的北耀皇朝,真的是天命所在么?毕竟那次,她在叶曼青眉间看到的光华如此灿烂。若说当年明荧作为天命之女降世,使北耀皇朝的运势大变,那么,叶曼青的出现,又会不会是杨家翻身再起的时机?
若天命不在阿荧身上,那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一阵清风拂过,她才惊觉自己后背竟已汗湿,层层凉意泛身。
看着自己深爱的弟子,湛如师太清亮的眼睛中带着欣慰,她抬起手,慈祥地唤道:“过来,淳凌。”
姬无道膝行到矮榻前,仰头看到她枯瘦如朽木老枝的手掌,顿时心头一酸,“师父……”
“傻孩子。”湛如师太轻轻抚着姬无道的发丝,“不用担心,明家运数当有三百年。荧儿有生之年,更是北耀皇朝的盛世之时。你只需守在她身边即可,天眼于你,有害无益。”
“师父,”姬无道欲言又止,“您最后一次开天眼,距今已有六年之久。若是、若是天命在这六年间有了变化,那……”
六年前,湛如师太开天眼后,曾告诉圣上,杨家命星已亡,气数已尽,已不足为惧。最多不过十年,墨江三州将归于北耀皇朝。圣上为此圣心大悦,当月便册封淳凌为天女。
湛如师太怔了怔,手指一顿:“你到底在担忧什么?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师父可还记得两个多月前,弟子曾到青霓山一行?”
那次出山,她不过是听说柳牵情在江湖出没,因而去见他一面。柳牵情本是云居山的弟子,他们却是自小便相识的。
一庵二寺三道门,这六大修行的宗门私下里本就交情不浅,时常会有论道辩机的机会。即便她早知柳牵情是聚尘宫之人,但因聚尘宫一直未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因此他们之间的交情倒是不曾因此受到影响。
直到聚尘宫带着假流云绘托镖于金刀镖局,这一直隐藏于暗地的争斗终于摆到了明面上。那时她便知他们之间已无法再如以往一般,因此跟柳牵情相见,是叙旧也是道别,摆明立场,各为其主。
此事湛如师太是知道的,她点点头:“如何?”
“弟子……弟子在青霓山见到一个女子,自称叫叶曼青。她身上死气弥漫,奇特的是,她眉间竟有天命之光。”姬无道眉头微蹙,终于道,“那光华,比之阿荧还要强上许多。更重要的是,现在得到的消息说,那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前朝肃宁王之女——杨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