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语气闷闷的。
空气中微微的压迫感一瞬间消失了。
“不是。”
祈景垂着眼皮,垂着的手指微微蜷着,很是困惑地道,“不……不是?”
少年肩背很薄,坐直有种认真感,他仿佛又精神了点,“我不是被人送过来的?”
父母是亲情最初的具象词,祈景遗忘了很多痛苦的回忆,甚至忘记了自己大山里的弟弟的名字,但是他还是“阿爸阿妈”这个称呼。
传统东亚家庭中,在全年龄段中,基本都有求之不得的遗憾。
而有一半都要归结于原生家庭。
祈景当时见到那副场景后,是真的呼吸不上来,他被抛弃了太多次,难以抑制地代入了自己。
“我这里的父母……没有不要我?”
语调甚至有些上扬。
996其实并没有传输过他这里的人物信息,祈景并不知道自己是身穿的,懵懂的以为有亲情。
但又害怕自己像是那个女孩一样。
被送走的。
被抛弃的。
都不要了的。
说到底他对于父母的理解只有一个名词,但仍然不能阻挡那种深层次的空缺。
薄承彦从始自终都捏着人的腕骨,他察觉到了怀里人语气的期待感,他对自己的道德感还是高估了。
因为他没有半分犹豫就对人说,“没有父母,小景,我说过的。”
“他们不在了,死在了洪灾里。”
“是我,我一见到你,就想带走。”
祈景的情绪还没有起来,就被直接地引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薄承彦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在走向失控,他无法忍受祈景走在他没有规划好的路线、遇见他没有调查过的人。
经营的人设如今成了束缚他的道德枷锁。
倒不如直接挣脱。
“当时我可以选择把你给那里的社会机构,但我还是带你走了。”
“甚至是用了手段,你知道,我收养不了你,需要去澳门落户口。”
薄承彦揽着人的腰,皮肤下的血流速度微微加快,身体仿佛崩成一根弦,他面无表情地问:
“觉得我恶劣么?”
祈景双手环着人的肩背,愣愣的,摇了摇头。
“你很好。”
空气中有种隐隐的挤压感。
仿佛喘不过气了。
“那以后呢?你拥有了民事能力,可以独立在社会上生存,会离开我么?”
祈景手指攥紧了薄承彦的衬衫,他睫毛扇动了几下,“我……还没有毕业……”
“会不会?”
从某种程度上,这并不符合道德要求的,人不可以索要一些未来的。
像是提前套上了枷锁一样。
不合适的。
但在亲密关系中,这种行为屡见不鲜。
可惜的是,多半伴侣都不会履行。
*
凌越的基金会很快收到了通知,会安排那对母女的后续事宜。
母亲的先天性心脏病会被公益治疗,女儿将会被送往特殊学校,那里会帮助残疾人掌握一门在社会上谋生的技艺。
这是在一天后实施出来的方案,同时祈景因为低烧还没完全消退,在Z省又停了一天。
一辆黑车低调地停在了厂房的门口,祈景推开门就下车了,转头和人道,“我一会就回来,很快的。”
少年已经微妙的感知到了什么。
他好像离得太远,对方会变得有些沉闷。
“我走啦。”
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他想来还雨衣,然后顺道去见一下江修远,对方应该还在这里做志愿者。
还没有和他告别。
匆匆还完雨衣之后,他还来不及去问这里的工作人员,耳边传来一阵粗鲁的男声。
“江修远呢!他个没良心的!害死我爹妈的畜生!”
“人呢!我这次一定——”
有好几个保安直接扣住了那个青年,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就把这个人往回拉。
祈景定定地看了好久,直到耳边响起工作人员的话,“不知道那谁……嘴里全是脏话,闹事的吧。”
“你还有事吗?”
少年摇了摇头,但他本来是走向车的方向的,但想了想,转头去了那个巷子。
原因无他。
那个人长得实在是和江修远太像了。
祈景来晚了,他跑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陈卓在擦手上的血,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你……”
“不是。”
陈卓顺着人的视线去看自己的手,顿时一阵无语,“我自己的血,这被江修远捅的,我真不是坏人。”
祈景只是愣愣的。
仿佛进入了问答模式。
“江修远怎么会捅你?”
“讨厌我而已。”
“你不躲?”
“……”
少年没忘记正事,还是问:
“那是他的弟弟吗?”
陈卓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打电话被撞到,揍人也被撞到,改明儿他就去找个寺庙除除晦气。
“是。”
“那为什么来这里闹事……”
“不知道,谁关心这个,薄承彦在哪?”
陈卓本能地想转移话题。
其实有点麻烦。
但祈景早就不是高中生了,他听到了那句话,于是也没有再问多余的,只是道:
“我听到了那个人说的话,江修远父母不在了么?”
祈景其实指尖都凉了。
他奶奶已经去世了,父母……
“是。”
“那是谁……”
陈卓仿佛是认栽了一样,往这里走了过来,把擦血的纸巾卷了卷,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不是我,不用这么看我。”
“他昨天发烧了,我没让他来这里做志愿者,你是不是找他的?”
陈卓肩膀微靠着墙,扯唇笑了下,“也是巧了。”
祈景只是眉眼很担忧。
“你不是昨天走的?真是的……”
事情被娓娓道来,原来江修远在老房子待着的那个雨夜,他的父母也在市区往回赶。
但好巧不巧,老天捉弄,车子滑倒山坡下了,直接抢救无效。
“是不是感动了?”
祈景回了下神,蹙了下眉,他从未遇见过这么复杂的事。
陈卓很不留情地道:“很不幸,在那对父母死之前几秒,江修远的手机里还源源不断地接收着谩骂的消息。”
“你猜猜是什么?”
祈景呼吸都放轻了。
他反应过来了。
江修远当时是真的没有求生意图了,他待在老家里,连走都不想走了。
可那个时候是雨势高峰期。
如果人真的死在老家。
周围的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那对父母。
体面是乡村社会中最重要的。
是的,可以用儿子卖身的钱来改善生活,毕竟也不是养在身边的,是个同性恋,也不会传宗接代,正好自己有个小的。
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闹?不和你说,还不是怕影响你工作?
你弟弟马上就要结婚了,你闹这出是干什么?搞丧事?赶紧滚回来。
养你到这么大,你付出点怎么了?
……
“死了。”
“我是觉得挺好的。”
祈景垂着眼皮,仿佛陷入到了什么难以处理的问题上了。
“但江修远不能知道,我必须带他回京市。”
“如果他知道了,一个缺爱的人,会不会无限放大那一丁点可能,他会想,是不是父母还关心他,是不是害怕他出事来找他的。”
“然后陷入自己害的父母死的绝望情绪中,再走上绝路?”
陈卓面无表情地道:“他本来就有抑郁症,那不是遇见我之后得的,我查过,之前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