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仙师,小的就是普通百姓。”
殷十三微微低头,手指在身后屈起,他不知道这位仙门少爷的深浅,有没有本事一眼看穿他的身份。
离得近了,殷十三才发现这位仙门少爷着实不凡,衣服是外头最金贵的料子,腰带上镶嵌宝石,流光溢彩,头顶发冠也是上乘白玉做的,一身行头,抵得上无方城一家五口三年开销了。
“普通百姓?谁知道你是不是魔道中人。你叫什么?”金贵少爷面露疑色,上下打量着他,似乎不信他的话。
殷十三不动声色,这些仙门少爷,多半是和宗门长辈出来做任务,好为自己长个资历,以后说出去,也算参与过赫赫有名的魔道清剿。
他知道这位少爷爱听什么。
“小的名唤十三,上头还有十二的兄姊,轮到我排第十三。”殷十三随口道,“坛城被魔道统治几十年,家里逃的逃,散的散,百姓流离失所。现在坛城终于被各位仙师解救,小的才敢回来,此番正要寻家人去。若不是各位仙师,恐怕小的这辈子都不能和家人团聚。”
一番话哄得金贵少爷面色舒泰,大度地摆摆手:“行了,去找你的家人吧。”
“多谢仙师。”殷十三弯腰作揖,转身离开。
他一路往前走,走到分岔路口拐了个弯,眼角余光瞥见那少爷走远。等进了一条隐秘的巷子里,他才抬起手。
刚才那位金贵少爷态度倨傲,又一身珠光宝气十分扎眼,他存了捉弄心思,从他身上顺手牵羊了一件东西。拿出来一看,殷十三傻了眼。
“这什么玩意儿?谁的骨灰罐子?”
手里陶瓮灰不拉几的,用料低等,手感粗糙,扔在路边没人多看一眼的货色,也能入得了仙门少爷的法眼?还是里头暗藏玄机?
殷十三探了探陶瓮里头,只有一身旧衣服,什么宝贝都没有。他有些失望,好不容易遇见一只仙门肥羊,竟然一无所获。
他失望地收起来,继续潜入。谁知他混入人群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爆发一声高呼:“抓住那个黑衣服的贼!他偷我东西!!!”
殷十三心中一紧,眼角余光回头一望,就看见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朝他追过来,一双倨傲清高的眼睛烧得通红,目光灼人,脸色也气得发红。
“糟了,玩大了……”
谁想金贵少爷对一只陶瓮这么上心,没摸着宝贝,还被人盯上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殷十三顾不得许多,撒腿就跑。好在他天赋异禀,入行晚,但学得快,尤其是脚上轻功,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他,至少排在他前面那十二个都不行。
他一跑,那金贵少爷喊得更大声,整个坛城都回荡着愤怒高亢的喊声:“抓小偷——”
殷十三咬牙切齿地甩开他,钻进一处荒无人烟的破庙,不就顺他一个破罐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偷的是他家骨灰。
至于吗!
他躲进破庙里,这庙本是坛城被魔道占据后为了收服人心建的魔君庙。如今坛城被仙门收复,魔君庙也废弃了,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至于高高在上的魔君像,被镇压的百姓砸得不堪入目,头顶被砸了个窟窿,还丢了一只手和一条腿。不光破了相,还断手断脚。
也不知道魔君看到是什么表情。
不过魔君连自身都难保,想必没工夫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每座魔君庙都是魔道据点,都提前设计好能藏身的地方。殷十三熟门熟路地启动开关,魔君像背后离开一道口子,他从那道口子走进石像内部,再从内部将开关合上。如此一来不光能藏身,还能从提前留好的小洞中观察外面的动向。
他隐匿好气息,就看见那少爷追进了庙里,右手持剑,左右张望,踏进庙中,站在魔君像前。
“人呢?”他四处仔细看着,“明明看见那贼进了庙里,怎么不见了?”
殷十三占据上方良好视野,看着这少爷在庙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忍不住发笑,捉弄仙门贵公子比想象的还要好玩。
金贵少爷转了好几圈,有些气馁,正准备到别处再找,忽然庙外头有人进来。
“尊上!”
等金贵少爷惊喜叫出声时,殷十三才惊觉那人进庙竟然毫无声息,就连他正对着门口都没有发觉。他额头起了些薄薄的冷汗,他自认修为并不很差,不至于连有人进来都察觉不了。这人应该比金贵少爷难对付的多。
更何况,那少爷喊来人尊上。
难道是清衡宗那位仙尊?
正好看看这位仙尊什么模样,他屏住气息,朝下方看——
清衡宗尊上站在三米开外的位置,他所在的角度正好能将人尽收眼底。当他看清楚对方容貌时,瞬间愣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衣,外头罩着一件斗篷,只能看见面容出尘,额头宽阔,从他角度能看见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尤其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他看到第一眼时就失了神。他一向认为美人最美的应该是眼睛,这双眼睛偏偏让人既忍不住敬畏,又忍不住一探究竟。
殷少商的母亲月姬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见到眼前这人时,他才知道什么是过目难忘,仙人之姿。
殷十三的脑海里禁不住闪过一些魔道传闻,据说,多年前魔君曾和清衡宗尊上有过一战,后来魔君对此人念念不忘……又比如那位冥夜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拜这位仙尊所赐。
从前他半信半疑,今日见到真人,看来流言不全然是假。
这位清衡宗仙尊,美,且十分能打。
那仙尊将斗篷帽子放下来,殷十三心脏忽然一窒。
他的头发,竟然全是白的。
他头发很长,长及腰间,像一道白色飞瀑垂下,整个人宛如冰雪雕刻。殷十三这才发觉,这人面容无悲无喜,明明是个大活人,却又行将就木般笼罩着淡淡的死气。
分明和他无关,他心口却陡然沉甸甸的。
殷十三唇角牵起自嘲的弧度,可能像月商宫的魔使说的,他太过妇人之仁,同情心泛滥。
“你怎么在这里?”仙尊开口,不疾不徐,声线平静。
殷十三怔了一下,这人连声音都结了冰一样。
金贵少爷犹豫了一下才走到清衡宗仙尊面前,低着头:“回尊上,弟子追一个贼人追到此处。”
白发师尊问:“丢了什么?”
金贵少爷垂着头,殷十三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察觉他的纠结迟疑。他纳闷,一个破陶瓮,至于宝贝成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说:“陶瓮……丢了。”
金贵少爷的语气低得有些听不清,眉眼低垂,莫名笼罩着一股悲伤。殷十三一怔,摩挲着怀里的陶瓮,难道这陶瓮真有玄机,莫不是他亲人的骨灰烧制的?
想到这里,他自己先毛骨悚然起来,他可没有乱拿别人遗骸的爱好。
他不敢出声,继续看着底下两人。
就见白发仙尊古井无波的眼神忽然动了动:“是那只陶瓮啊,可有看见是谁偷的?”
金贵少爷边比划着边形容:“一个穿黑衣服的,鬼鬼祟祟,长着一副小白脸模样,还扯什么自己在家中排行十三,所以叫十三。胡说八道!可恶至极!”
殷十三有些无辜,他确实叫十三,还有,他什么时候鬼鬼祟祟了,分明是当着他的面顺的。技不如人,还歪曲事实。
他下意识看向白发仙尊,也不知道他信了没信。视线刚看过去,就看见白发仙尊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一明一暗,忽然对上视线,白发仙尊定定地看了他两秒。
殷十三的心脏忽然猛跳起来,刚才那道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好像已经知道他的藏身之所。
不可能吧。
他安慰自己,他将气息都收干净了,不该有人发现的。
好在,白发仙尊只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并未多加停留。接着对金贵少爷说道:“到外面再找找看吧。”
好像并没有发现魔君像里还藏了个人,两人一并出去了。殷十三又等了一阵子,才扣动机关,从石像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