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157)

2025-07-15 评论

  这样的后果该如何消弭呢?以寻常皇帝的做法,或许可以派遣一个使者解释案情、宣扬处置、设法安抚士卒的情绪;但武帝可不是寻常天子,他敏锐的意识到,士兵的情绪同样也是强大、暴烈、不可琢磨的力量;而派遣使者安抚情绪,则无异于给了外人染指这种力量的机会——无论这个机会多么渺小而荒谬,在原则上都绝不可容忍;所以,他思前想后,悍然决定,自己亲自动手,绝不给外力一点缝隙。

  至尊宣布案情之后,底下士卒的喧闹此起彼伏,刹那间几乎有炸营的架势;而高居其上的皇帝镇定自若,通过方士的大喇叭从容告知了另一个决定:

  大家吃了苦,受了罪,这一点天子都知道;所以天子决定,伪劣钱币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全部由少府填补。

  话音刚落,站在高台两侧的侍卫同时伸手,一把扯下罩在木车上的红布;于是十几车小山一样的新铸铜钱灿灿发光,耀眼夺目,一下子就震得下面鸦雀无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这是皇帝亲自命黄门拣选的“美钱”,都是新开模新锻造含铜量十足十的好钱,一枚可以当寻常铜钱两枚的顶尖货色,是少府特意储存,只有在赏赐藩王公侯时才会拿出来的宝贝。而如今天子一道圣旨,几乎把库存搜刮殆尽,又紧急征用驰道、招募民夫,才费尽心力,将这批用于补偿的物资运输到位。

  没错,“补偿”。到了这个时候,至尊才终于掀开他全部的底牌——少府的物资并非用于“赏赐”,而是“补偿”;对有功将士的犒赏由国库支出,对过往损失的补偿则由皇帝自掏腰包,全盘承担;责任判然分明,一点也不混乱。而圣上亦当机立断,立刻宣布了补偿的政策:

  其一,伪劣货币蔓延已有数年,具体损失已经难以统计;所以此次补偿,全部采取自报自销的准则;士兵们自己统计、自己核算、自己向上汇报损失的大致数额,然后当场直接按数额领取补贴,不必经过任何核实——所有需求,全部满足,无论你如何狮子大开口,圣上绝不与你计较分毫。

  其二,前车之鉴不远,如果士兵们怀疑这一次带来的铜钱不够分量,那也可以按照方士教授的法门当场检验、判断优劣,发现一个劣币,天子当场赔你十枚;如果还是不够放心,那同样可以将赔偿换为丝绸绢帛、各色铁器,同样是现场兑现,不打折扣。

  话音刚落,站在高台下的侍卫再把几块红布一掀,又是凛凛寒光,映人眉眼。皇帝站立于寒气金光之中,高高举起那把红色的喇叭,淡定宣示了最后一句话:

  “……出发之前,曾经有人向朕建言,说让士卒自行上报损失,必定夸大其词,白白浪费财物,不如让官吏核算,更为方便;但朕想,刀笔吏深文周纳、刻薄寡恩,那里是寻常人能应付得来的呢?与其被他们刮上一层,不如朕这里行个方便。再说了,天子富有四海,岂必与壮士争此锱铢之利!朕信得过诸位,亦无须多虑。”

  此言一出,偌大校场寂静一片。安静少顷之后,挤挤挨挨站了一地的军官轰然下拜,口称万岁,声响震耳轰鸣,回荡四面,仿佛是一座山都在呼喊!

  “我太佩服了。”穆祺轻轻道:“陛下居然还有这个本事。”

  他与其余几位方士一起站在高台之后,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更能将这推金山、倒玉柱,众人山呼万岁的场景看个清清楚楚。虽然在电视中看到不少大场面,但亲临其境的气氛仍然不是电子信号可以媲美的;他可以听到那种山呼海啸中压抑而浓厚的情绪,分辨出前排军官们下拜时亢奋到几乎肌肉痉挛的表情——如在万人之上,如在万人之中,仿佛一即为万,仿佛万即为一,那种寥寥数语,便将大众的情绪轻易拨弄于指尖的感觉,真是既叫人沉醉,又叫——又叫人害怕。

  也正因如此,穆祺对皇帝(无论死的还是活的)的敬意才油然而生。军饷中夹杂了大量劣钱,这本来是天大的祸事,足以重创朝廷公信力、直接动摇军心的可怕隐患。但长安天子及时出手,强力挽回,短短数言,力可回天,竟然将此必定的祸患,一转为自己猛刷好感度的天赐良机。这样的手腕见识,怎么不叫人大生钦佩呢?

  “天子富有四海,岂必与壮士争此锱铢之利”!说得多么豪迈,多么雄壮!就是穆祺见多识广,扎扎实实见识过圣上阴谋诡秘的种种权术,此时都不觉心扉动摇,激动难抑;更何况下面的士卒不明就里,还天然抱有对皇权的莫大敬畏?“士为知己者死”,天子这番举止,又能给自己拉到多少死士、多少忠诚?而这一切的开支,不过是赔偿军饷时消耗的七八千万钱、十余万匹绢帛、几千斤金而已——好吧,的确也很多、很浪费,但比起锁死的士气来说,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要学会计算利害;要想暴力工具为自己流血卖命,就得老老实实提供情绪价值和物质利益,该给的东西不能打一丁点折扣。在这一点上,长安天子从来非常清醒。他可以折辱诸侯折辱藩王,杀九卿大臣如杀鸡,但绝不会在暴力机器面前露出一丁点市侩的嘴脸——不就是钱么?只要能招揽壮士,金银何足吝惜!

  有这样的心胸气魄,确实足以让人敬畏。所以穆祺出声感慨,亦全然出自真心。站在他旁边的老登冷笑一声,却兀自双手抱胸,不予置评——一般来说,这表示他对另一个“自己”的做法也实在挑不出什么瑕疵,因此只能装一波高冷。

  当然,对“自己”的做法挑不出瑕疵,不代表他不能嘴一嘴穆祺。老登冷冷道:

  “他花这么多钱,当然还有别的用意。”

  “什么用意?”

  此时台下已经下拜三次,每一次都是伏地齐呼万岁,声响愈来愈高,好似山呼海啸。直到天子笑容满面,再次出声慰问,这样近乎狂热的呼喊才戛然而止,只剩下黑压压匍匐一地的士卒。天子挥一挥手,从容退后,侍奉在他身后的某个近臣才躬身上前,抖开一卷绢帛,开始高声诵念圣旨。

  施恩在上,明法在下;宣布补偿拉拢人心这样的操作,由天子亲自负责,至于之后凌厉森冷的处置,则交由臣下宣示。近臣声音朗朗,宣读的正是皇帝处置劣币案的诏书。诏书明白晓畅,并没有太多典故辞藻,浅显到大多数人都能听懂;而行文逻辑亦简单明了,大致归纳一下,就是天子事先并不知情,所以知道案情后“不胜惊骇”,这样的事情都是奸猾官吏欺上瞒下所致,所以他一定督促严办,绝不容有漏网之鱼云云。

  一言蔽之——皇帝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人执行歪了。

  这样的潜台词,穆祺当然一听就能领会,并为之暗自腹诽。但他也不能不承认,“皇帝本意好”的这一套俗气归俗气,实践上确实相当管用——更不用说,天子这一次还不只是口头“本意好”,而是亲自带着钱上门补贴,那说服力就更是足得不能再足,任谁也不能反驳了。

  虚空大饼你不愿意吃,那么真的大饼呢?

  当然,这样的手腕也算正常。士兵们的愤怒与疑虑只是被皇帝巧妙转移,却并不能凭空消失。与其等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再生出什么担忧,还不如直接找人背锅,将情绪统统宣泄掉。不过,如果要采取这样策略,那最大、最微妙的关键就来了。

  “皇帝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执行歪了”——那么,由谁来背“执行歪了”的黑锅呢?

  “……长安城中要出大变故了吧。”穆祺轻声道。

  老登听得清清楚楚,却只是冷笑一声:

  “怎么,那又咋了?”

  御驾出京的第六日,长安城中留守的百官终于收到了御前虎贲快递送到的消息。

  即使这一代的天子行事常常出人意外,这一回带来的意外也未免过大了些。先前出行之前,明明只说是带着赏赐去劳军,但这一回虎贲送来的手谕,却宣称皇帝要在军营中“暂驻”,日后再徐徐返京。

  ——为什么要暂驻?不知道。暂驻多久?不清楚。这一份莫名其妙、难以理喻的圣旨,自然引起了上下莫大的猜疑,乃至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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