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个能耐?”
“你太小看我们的那位东道主了。”刘先生平静道:“从我知道的消息看,他相当聪明、相当有办法,也相当之有人脉。只要你施加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强度,他一定能够加倍努力,回馈给你意料不到的惊喜。”
他在“强度”上面加了一点重音,但这实际上并无必要。作为另一个“自己”,皇帝迅速领悟到了刘先生的暗示,于是默然片刻,神色略微有了变化。
显然,在现代世界盘踞如此之久,刘先生的精力也并不只是浪费在了数学物理上;在纵情享受之余,他同样在留神观察着穆某人的言行举止,并与自己在地府时听闻过的某些消息详加比对;虽然未必能一一探知底细,但终究也不是被完全蒙在鼓里的萌新。在某种程度上,刘先生对东道主的了解,恐怕远超出了东道主自己的想象。他说可以做到,那就八成可以做到,不必有什么多余的怀疑。
皇帝敏锐意识到了这一点,终于是露出了微笑:
“那么。”他曼声道:“如果穆先生这么有潜力的话,又由谁来负责施加这个‘强度’呢?”
“关系重大,自然不容推脱。”刘先生的声音同样柔和:“事到临头,当仁不让。说服穆祺的大事,就由我来负责好了。”
三言两语,论断已定。两个“自己”隔空对视,终于不约而同,一齐露出了某种愉快的笑意。
二比一,喔也!
第34章
一死一活两个皇帝具体是如何勾兑, 细节已经无从查知;总而言之,当穆祺再次见到刘彻之后,劈头而来的就是一项全新的、艰巨的、光荣的使命——朝廷已经决定了, 由你为汉军准备充足的燃烧剂;最好还要在一个月之内备齐,请勿延误为盼。
穆祺:…………诶不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凭什么要服从你们两个老登的命令?
他极为不满, 立刻出声反驳, 先是直接指出了这个要求的荒谬与艰难, 然后表示了对两个皇帝专制独行的强烈反感;一意专断, 肆意妄为,岂非视规矩如无物?狂妄至此,正该迎头痛击!
穆祺长篇驳斥, 随后断然拒绝:“此乱命也,吾不奉诏!”
做臣子的唯命是从, 是因为老登祸福自专, 朝野莫敢有违;但大汉的铁拳又锤不到两千年后,他姓穆的凭什么妥协?真以为三四十的老登春色犹存, 天下人人都要为之折腰呢?
我就不从命, 尔能奈我何?
“好吧。”出乎穆祺的意料, 刘彻并没有直接发怒,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我原本还在想, 如果对匈作战胜利的话, 可以让去病带着穆先生远赴漠北一趟, 见识见识大漠风光——你知道的,封狼居胥什么的。”
穆祺忽然闭上了嘴。
“如果觉得狼居胥山太远太难跋涉, 也可以换个旅游景点。”刘先生非常和气的说:“燕然山也是匈奴很著名的圣地呢。”
“当然,这都要建立在战争的大获全胜上。如果战争不能取得胜利, 那一切也只是泡影而已——穆先生想必很清楚这个道理。”
穆祺……穆祺沉默了。
这种沉默维持了许久,他才幽幽开口,提到的却是浑然不相干的话题:
“……我不怎么会骑马。”
“那没有关系。”刘彻很和气的说:“我可以请去病教一教你。安车大马,又有什么‘现代技术’护身,穿越草原也并不为难。”
“可以让去病带你”,“可以让去病教你”——一言以蔽之,冠军侯(无论哪一位)服从且仅服从皇帝陛下的命令,如果穆祺将皇帝的命令视为“乱命”,那这两句话当然也同样会被打入“乱命”的范畴,从此再无效力。而他亦只能坐在长安望洋兴叹,永不能见证伟大的事业了。
穆祺沉默了更久。
沉默更久以后,他缓声开口,语气忽地一转而平和从容,乃至清澈动人了:
“陛下坐!何至于此……好吧,先强调一点——我也不是看中什么封狼居胥,不是的;我只是有些疑惑,怎么突然之间,陛下就要索要这么多燃烧剂呢?”
大家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刘先生也不做什么避讳,直接告诉了他事情的缘由,指出是商肆贩卖的药物所引发的蝴蝶效应;而今箭在弦上,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
穆祺仔细听完,若有所思:
“……这么说,是匈奴的间谍走私了药物回去?”
“多半如此。”
“那么,朝廷可以在不惊动这个间谍的前提下,锁定他的身份么?”
“当然可以,京兆尹又不是白吃饭的——否则我早杀了他了。不过……”
刘彻突然皱了皱眉:
“你要利用那个间谍?”
“陛下高见。”穆祺道:“我想借他之手,为匈奴贵人们送一点东西去……”
“送什么?毒药?那玩意儿不会有用。”在这种问题上,刘先生向来非常清醒:“匈奴立国几十年,怎么会防范不了这样的手段!被间谍偷运过去的药,肯定都要经奴隶再三试验,才能送入贵人的口中。别说是什么来历不明的毒药,就是药丸的效力稍微差了一点,都会被直接拦在半道。这种妄想,大可不必。”
“陛下误会了,我当然不会送毒药。医者仁心,怎么能故意在药里下毒呢?”穆祺道:“我不过是对药丸的成分做一点合理的调整而已,没有其余的企图。”
“做什么调整?”
“将其中的廉价青霉素换为头孢类药物,效力更强,副作用更小。这是非常合理的用药,没有其他的意思。”
皇帝眯起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配药的小小方士,我又不能做些什么呢?”穆祺柔和道:“不过,我隐约听说,匈奴上层酗酒成风,宁可一日不食,也不可一日无酒?”
总之,在说服穆祺同意,解决燃烧剂的供应问题之后;方士们再次谒见皇帝,于密室中开了一个小会。会议上,穆祺介绍了可供应的燃烧剂数量及其具体威力,卫青霍去病等就此反复斟酌,尝试推演新技术在战场上的具体应用。最后,舅甥两人一致认定,只要燃烧剂供应充足,这场仗还是有得打的,即使不是完全的优势在我,至少也是胜算颇大,值得一赌。
心腹重臣给出了保证,皇帝陛下亦再无犹豫。说实话,这几年来双方于边境拉锯,边地百姓本就很苦;要是遵循惯例再来一回坚壁清野,怕不是边境经济会就此崩溃,十余年都缓不过一口气来;到时候流民四起、军队后勤受阻,就真是错尽错绝,万难回转了。
只要能避免这样的结局,有的险该冒还是得冒。皇帝道:
“召集郡国兵还需要时间,你们先把作战的方略拟好;朕会命人严密探查匈奴的动静——骑兵集结的速度很快,如果北虏真要筹划南下,恐怕一两个月内就会有大动作,要尽快做好准备。”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根本不出几位抗匈老手的意外。但在一一答应下之后,站在后首的穆祺忽然开口:
“陛下也在匈奴王庭安插得有探子吗?”
皇帝抬了抬眼:“那自然。”
双方敌对这么多年,能用的手腕都已经用过了;匈奴能在大汉长安城收买内奸偷运药物,大汉当然也能在匈奴的腹心布几枚棋子。不过,就像刘先生先前明确警告过的一样,汉匈两面都是力量强大、规制严整的大国,这样的大国不可能靠几个间谍降服;所以深入腹心的机密任务,往往也不过是布几枚闲子,等待时运凑巧的时候,发挥一些意料不到的作用罢了。
“那么,朝廷想必很清楚匈奴上层的喜好了。”穆祺道:“我听说,虽然彼此恨之入骨,但边境上始终有规模不小的走私渠道,负责为王庭的贵人运输关中的奢侈品,几十年来从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