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要做什么?”
许强咧开嘴笑了:“我们来找霍哥,霍哥呢?”
“霍……霍哥?”
后面的嘎吱一响,霍去病推开门走了出来。即使身处于数千年后的时代,冠军侯依然谨守近臣的本分,每天一定要比皇帝起得更早;四点准时起床,洗漱后先绕着四面长跑,顺带巡视周围,再回院子练点拳法和剑术,之后才是侍奉君主用膳,预备一早上的种种流程。这样刻板严谨的作息已经坚守了数月,从来没有一天违背。当他推开院门的时候,就意味着皇帝肯定已经起来了。
霍去病环视四面,并没有说话。许强则立刻站直,两边小弟齐声呼唤:
“霍哥好!”
霍去病道:“嗯。”
穆祺:????!
许强迫不及待:“霍哥,今天要练什么?”
霍哥抬头看了看天气,神色非常平静,仿佛七八个小弟恭迎门外,根本只是不足挂齿的小小阵仗。他道:
“你们来得太早了。县官还没有更衣,要等一等。”
这是大汉天团私下里约定的称呼。如今时殊世异,君臣出门在外,肯定不好公然呼唤“陛下”,所以干脆称为“县官”;中华大地又称赤县神州,而武皇帝就是承天之命,负责管理这赤县神州亿兆土地的官吏。
这个称号又低调又有逼格,非常符合皇帝的审美。但如许强之流的鬼火少年,可能就很难理解内涵了。他们大概还以为这是哪位道上大佬的外号呢。
许强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叫做“县官”的大佬,但出于对霍哥的绝对尊敬,仍然连连答应,说自己完全可以在外面等,让霍哥自己去忙自己的;语气之谦和谨慎,真像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而霍哥只点一点头,转身就踏进了门外。
合上铁门之后,在旁边愣了半天的穆祺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左右望一望,迅速压低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冠军侯看向他:“穆先生想问什么?”
“这些人怎么——怎么就叫起‘霍哥’了呢?”
“这并非我的指使。”霍去病道:“三月之前,我随陛下外出,中途要等信号过什么‘马路’,这些恶少年就从四面围了过来,出言颇为不逊,我就奉陛下之命,稍稍教训了他们一回。他们之后还找上过几次,我与舅舅都一一料理了,也就没有惊动穆先生。”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不敢妄议了,也懂事了不少。”霍去病道:“我仔细看过,这些恶少年也并非都一无是处,不少人是精力过剩又无处发泄,才四处招惹是非。我请示圣上,从内里挑了几个品质不坏的一一收服,现今也算有点成效。”
穆祺的嘴唇有点颤抖了:
“敢问……你是怎么收服的?”
霍去病向外偏了偏头,神色很淡定:
“那个唤作‘许强’的小头目学过些‘武术’,但都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我给他指点了几招,又替陛下赏赐了不少饮食玩物,稍稍用一点心思,其实也不难收服。”
穆祺:……等等,这人刚刚是不是面不改色的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无论掩饰得再怎么轻描淡写,稍微懂行的人都立刻能听出冠军侯的意思。左手胡萝卜右手大棒,重金赏赐配合武力震慑,分明是卫霍当年在上林苑训练羽林军的套路;无怪乎几个月内这群鬼火少年气质大变,言谈举止居然都像模像样了。
——所以问题来了,长平侯冠军侯居然在私下用汉军练兵的办法拉拢恶少年……他们是要干什么?
如果先前孝武皇帝种种奇妙的暴论幻想还只停留在嘴上,那现在穆祺就真的看到了最直白的现实。只能说卫霍这一帮人的执行力实在太强了,到如今不过区区几个月,他们居然已经顶着语言文字和世界观的种种不适应,硬生生快要将皇帝那癫狂的幻想给落到实地了——这样令人乍舌的速度,即使穆祺早有准备,如今亦万万意料不到!
当然,现在再表示惊异已经没有用了,穆祺呆木片刻,再望一望墙外,把声音压得更低,更惶恐了:
“——你们还做了些什么?”
第4章
皇帝早就有过吩咐,对这位脑子不好心却不坏的东道主不必隐瞒。所以霍去病非常坦诚:
“我与舅舅每日外出,除了训练这些少年以外,还要拜访本地有德望的耆老,馈送礼物。”
为什么要拜访本地有德望的耆老?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穆祺大概还会天真地提出这个疑问,但现在他不会有任何幻想了。他很清楚,这几位之所以要向本地老者示好,一方面是仰承大汉孝老敬老的传统;另一面则是台面下静水流深的水磨工夫——像幸福新村这种人口不多的小村子,社区的舆论与风向肯定都是掌握在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手里,只有博得了他们的信任,皇帝要建立的宏大梦想才不是无源之水,能真正在当地发挥影响。
靠鬼火少年掌握暴力,靠耆老长者掌握舆论——这应该是当时六国亡秦时汉高祖起义兵的打法,如今大汉天团牛刀小试,锋锐果然一如往昔。穆祺这几个月在家中坐井观天,倒是大大低估自己请来的这几位贵客!
隔着数千年文明的代沟,居然都还能有这样强的行动力吗?他还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不过,穆祺惊怒之余,心中仍有极大的困惑。本地的情况他是明白的,大部分老头大妈可能送两盒鸡蛋说几句好话就能讨好,但幸福村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却是住在附近的邓老太太。老太太是四十年前的大学生,毕业后自愿回乡,建设学校、资助学生、献身教育,几十年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村里说话比谁都管用。但这样的人物经验何等丰富,又怎么会被一点花言巧语打动?
他语气怀疑:“仅仅只是馈送礼物?”
“有几位老者并没有收下礼物,但把陛下亲笔的书帖留了下来。”霍去病毫不隐瞒:“还说以后可以再来交流交流。”
穆祺:……他倒忘了,邓老太太退休前是书法协会的会员!
“然后呢?”
“然后我就奉命再去送了几次书帖。”霍去病道:“那位收书帖的老婆婆极为和蔼,经常留我喝茶吃点心,看一些她早年的什么‘教学笔记’,还邀我常到家里坐坐,无论语文数学,有问题都可以随时来问。”
“老太太怎么会这么欢迎你——”
穆祺上下看了霍将军一眼,猛地恍然大悟了。邓老太太的见识渊博而又高明,但人的舐犊之情总是一致的,再怎么渊博高明的老者,也很难拒绝一个虚心、勤奋、天资上佳的年轻人——更不用说老太太还是搞教育的。以她的经验判断,聪明敏锐却对现代常识懵懵懂懂的霍将军,搞不好又是一个因为家庭原因而过早失学的良材美玉,遗憾错过了学习机会的正直青年……
妈呀,这不是刚好戳中人家软肋吗?
怪不得武皇帝要特意派霍去病送字帖呢,这老登是真能算计呀!
穆祺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再说话。短短几句交谈之中,他已经窥探到了武帝深谋远虑下的精巧算计,而绝不是先前胡言乱语的虚无狂想。而显然,这种精巧算计是没办法三言两语交代的,所以惊骇之后,穆祺果断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拖延了,在皇帝真搞出什么惊天大活之前,他非得摸清楚这三人的底细不可!
抱定此坚定的决心,当天早饭之后,穆祺断然向武帝摊牌了,而收获的结果亦相当之惊人。武帝倒是绝不隐瞒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准备工作,让长平侯一一代为为解答,但吐露出来的东西却堪称匪夷所思。比如一大本由卫青及霍去病亲自拟定的训练计划、村头老头老太的关系图名单、应急粮食储备方案,以及一大叠书信——
“历史学会?”穆祺拎起一封书信,瞪着眼睛看上面的公章:“你们什么时候和历史学会通上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