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了一下, 从被窝里钻出来左右看了看, 屋子很大, 清幽雅致, 光线极佳,远处延申出去的屋檐直接连着一个极为漂亮的院子。
巨大的蓝花楹树枝桠遒劲粗转,遮天蔽日般地长于正中间,光影斑驳时, 翻飞的花瓣悠悠然然,漂亮虚幻到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这是哪里?
幻境吗?是不是考核还没结束?
呆愣愣的小妖怪一个激灵,瞬间挺直了腰,警惕得如同试图捕猎的猫猫, 瞳孔都睁圆了, 呼吸微紧, 小心地打量四周。
是了,书上说休道者, 需动心忍性,破除迷惘,心性坚定地抵御一切诱惑, 所以玉山道观的考核当中肯定也会检测弟子的心性。
他需要谨慎再谨慎,切不可被外物迷惑心智。
江颂神情严肃起来,正想下床打探一下这四周的情况时,耳边忽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来了。
他眸光微敛,迅速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 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走,至拐角处他屏息凝神,悄悄探出头去想要看看第一个出现在他幻境中的人是谁?
但脑袋才伸出去,目光就被近在咫尺的腰身给挡住,黛青色的道衫带着几分清浅的檀香气息。
出师不利的江颂整个僵在原地,目光愣愣地往上移,对上那冷淡的视线后被惊得瞳孔微缩。
“李缘?!”
这两个字眼才出,江颂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叫先生。”
这要求真是莫名其妙,江颂捂住脑袋不解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入了玉山道观,需尊师重道,克己守礼,一言一行都需符合规矩。”
“玉山道观?”
江颂猛地瞪圆眼睛,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砸得头晕眼花,呆呆傻傻地指了指自己。
“我吗?我进玉山道观了?我?”
他不可置信,眸光却亮得惊人,喜气爬上眉梢之际又忽然警惕起来。
“不对……”
听说幻境里会用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来引诱,叫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像温水煮青蛙那般慢慢杀死入侵者。
他差点中计。
江颂两眼微眯,自觉聪慧,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缘一眼,然后拉开距离戳破他的谎言。
“哼!别以为能够骗过我。”
他气哼哼的,转头就要跑,只要能够找到阵眼,就能破除迷惘,然后进入下一关卡。
江颂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题”,但没曾想,才转头跑了两步就忽然被人拽住了后衣领,像是提溜一只小猫那样,反手把他丢出屋舍。
早就守在外面的道童噤若寒蝉,恭敬卑顺,稳稳接住了被丢出来的江颂。
“最后一名内门弟子,带下去。”
平静冷淡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却叫一众道童头压得更抵。
“……先生。”
为首的文修迟疑了一瞬,才开口询问道:“需要给您更换屋内的东西吗?”
以往先生的屋舍是禁地中的禁地,曾经有自命不凡的妖修不请自来,仅仅只是在茶厅坐了一下,后面整个坠月居都掀了重修。
现在这小妖怪在里面整整呆了一夜,身上穿的衣服甚至都是先生的,说不定连睡觉都是在先生的榻上……
“不用。”
出乎意料的拒绝让文修心下惊诧,飘飞的思绪着急忙慌地收回来,他像是生怕被看透心思似的,带着被李缘丢出来的小妖怪匆匆离开了坠月居。
之后江颂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彻底相信,他真的进玉山道观了!
不是幻境,也不是临死前的幻想。
他,江颂,现在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玉山道观弟子!
这对于长年累月被嘲笑愚笨,朽木的青山蜗牛精来说,简直是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大事。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祖宗是谁,父母在何处,但没关系!鸭鸭会为他骄傲!
所以江颂在彻底确认了这件事后,第一时间狂写二十页纸的信传了回去。
其实现在有一种法器,注入灵气后可以直接千里传音,可惜价格太贵,江颂钱包瘪瘪,根本买不起。
出来之前鸭鸭也跟他提过这件事,说是它修为即将突破,所以需要闭关,有事给它写信,莫要用其他方式打扰它。
偶尔它也会传回来一两封,无非就是叮嘱江颂好好学习,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有事没事多看看道尊画像清心静神。
江颂很听鸭妈妈的话,学习是同届弟子里最刻苦的,但同样,也是进步最慢的。
玉山道观一向主张心境同修,新弟子入门,通常要进行为期三年的卷宗学习,其中包括历史文化,人文地理,道观清规等等数十门课。
要在考核通过后,才被允许进入正式修行,否则就一直留级,直至考核达标才准许从弟子院毕业。
而江颂,在弟子院整整呆了五年的时间,和他同届进来的新弟子有的已经展露头角成为宗门中的后起之秀了。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呆在原地……
捧着被翻得旧旧的道经,坐在树上的江颂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御剑飞行来去匆匆的师兄师姐,耳边忽然听到了几声哄笑,由远即近。
“……小点声!小点声!要是被先生听到了,一个个想死是吧!”
玉山道观被称为先生的只有一个,就连白发苍苍的观主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尊称一声先生。
当年他无意捡到的朋友,原来就是那极富盛名的祭玉仙尊,无人知其来历,无人晓其修为,只知道玉山道观现世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存在了。
算起来,年纪好大好大。
江颂思绪神游,耳边那几个弟子说话声还在继续。
“怕什么?他江颂差还不让人说了?谁不知道这小妖怪和先生关系匪浅,要不然以他那悟性和修为,给老子舔鞋都不够!”
这声低嗤叫其他两人面色有些不好看,纷纷扯了扯他。
“行了,少说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生偏袒他偏袒成什么样子,前不久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你没听说吗?”
“知道知道。”
旁边尖嘴猴腮的瘦子连忙压低声音:“说是上个月的考核结果出来了,其他没及格的弟子全都被罚了一遍,从思过崖出来时几乎只剩下一口气,那小废物倒好,被那位带着身边,就拿戒尺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而已。”
“不止。”
高个儿的左右看了看,这才凑到其余两人面前极小声地说:“我后面偷偷看见,那位——”
他眼神往坠月居方向乜了一下,这才继续道:“……亲自给他掌心上的伤涂药呢,其实那哪里算伤,也不过是掌心红了些,可那小妖怪素来娇气,受点委屈就能焉哒哒的,不过被意思性的拍了几下,就抖着手埋着头哭得一颤一颤的。”
“你们是没看见那人慌神的模样,想哄又不知道怎么哄,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下去,我不敢多看,临走时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那人好像在道歉……”
“疯了吧!”眉头紧拧的那个胖子根本不相信这番荒谬的说辞。
让祭玉仙尊低三下四的道歉?就那个小妖怪?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被质疑的高个儿来了劲,“他们就是不清白,这事儿谁不知道,仙尊那地儿连观主都不得进入,那小妖怪却三天两头地宿在那儿。”
旁边的瘦子也跟着附和:“师兄你别不相信,你看看那小妖怪的样子,皮肤该白的白,该粉的粉,眉目干净漂亮,跟个小玉偶似的,道观里不知道多少人悄悄喜欢着他呢。”
“就是。”
高个儿接话道:“就内门弟子天赋最高,境界攀升最快的那个薛栖,整天跟条狗似的在江颂面前转悠,心思都快摆在脸上了。”
“哦哦我记得他,实力也不怎么样嘛,前几天就进了一个普通的小秘境,出来时却命都快没了,脸也被人划烂掉,听说还是江颂去向仙尊求了好几天,这才把人给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