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悬船上随侍的扈卫们大多是地阶,散开时只觉他们比寻常源师看起来更凛冽,气势也更凝重。
但是当他们聚在一起,结成阵法,铺天盖地的源力随之奔涌聚集,凝结成一股几乎可以惊动天地的力量。
——这是可以比拟天阶源师的力量,撼天动地,浩瀚之极。
百里幸出神地望着这一幕,身旁景元见状正好给他安利:“这个阵法看起来是不是很厉害?这可是学院里上三阁之一通天阁研究出来的天级阵法,基础版本连普通学子也可以学习,虽然威力不如完全版大,但也足够跨阶应敌……”
百里幸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剑。
身后有人懒洋洋地笑:“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这阵法的威力?”
坐在一旁的两人起身望去,景元低呼一声「殿主」,而百里幸和神悬四目相对,并不多言,微微颔首就迫不及待地拔剑,纵身进入了阵法范围。
源力这种东西,一贯被源师们使用得大开大合,很少吝惜。大多数源师们追求的都是更高阶的源术和更高深的源力。
但在百里幸身上,源力却表现得极为精准,毫厘不差。每一缕源力都像是依附上了少年本人的意志,冷酷地劈开所有敌人,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身处结阵的九名扈卫中间,百里幸好像全然不受阵法内部巨大的威压影响。伴随着他或轻盈或凌厉的每一剑,阵法的裂隙也随之越来越多。
景元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在阵中少年的身上,纤薄和一往无前这两种矛盾的气质诡异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变作最终淡漠而冷酷的最后一击。
少年半跪在地上,轻轻地喘息。在他身后,是四分五裂的阵法和七仰八歪的扈卫。
寂静。
一片寂静之中,景元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神悬目光淡漠地望着地上的扈卫们,神色淡淡,无喜无怒,宛如神祗一样高不可攀。刚刚极短一刹那间投向少年的一瞥,那种一闪而过的欣赏又遗憾的复杂神色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神悬确实挺遗憾的。百里幸来的并不是时候。如果他早几年来到这里,那么他或许来得及培养一个继承人;即使迟早要离开也没关系,起码他自身的痕迹能够在另一个人身上体现。
可百里幸来得太迟了。迟到神悬面对这个少年,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这个世界护他一程。
他亦有自己的道路。
后来几天百里幸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和神悬没有再碰过面。唯有一个刹那,百里幸察觉到了神悬的「视线」停驻。
那是他和景元聊天的时候。
满身妖魔浊气的景元一边嘟囔着一定要好好洗个澡,一边奇怪地问他:“百里,你为什么把那个妖魔放走了?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百里幸一顿,没有出声。
“难道是因为它在哭?”景元有些不可思议,声音稍微大了些,“有些妖魔就是那样的,天生善于蛊惑人类,其实根本没有感情!它哭也只是为了骗人而已!百里你可不能被它骗了!妖魔最狡猾了!”
百里幸脚步一停,他没有看向景元,只是扶着船舷,淡淡发问:“难道妖魔就都该死么?”
“当然!”景元不假思索。
“我不这么认为。”百里幸说。
景元一时怔愣,而百里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真敢说啊。”一声感叹。
“是啊,百里是不是给妖魔迷惑了……”景元附和到一半,突然一僵。
只见身后出现的男人一身黑袍,长发披散,正意味不明地望着百里幸消失的方向,笑意莫测。
“殿、殿主……”景元连忙行礼,又绞尽脑汁地想为百里幸转圜,“百里他不是那个意思,妖魔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妖魔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理念自从神悬上位以来就被贯彻到黑月殿内外,就连每一年的黑月学院考核也是以杀死妖魔的数量多少为标准。殿主厌恶妖魔,黑月殿无人不知。
神悬轻柔地叹了口气,仿佛无奈般地说:“毕竟他是这世上仅存的姬氏血脉,本座自然不会与他生气。”
他淡淡地拂一拂衣袖,仿佛弹去了某些并不存在的尘埃。
“他还年轻,自然不明白,妖魔这种东西,原本就不该存世。”那一刻,神悬的目光冷酷得令人心惊。
而景元也在第二天才知道神悬做了什么。当他和百里幸在清晨穿过甲板时,少年脚步停住,周身气压也冷了下来。
景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只昨晚被百里幸放走的妖魔,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船上。它被铁索贯穿四肢,牢牢地锁在笼子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无异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
不管什么时候的哥哥都是屑。
悄咪咪剧透一下,「梦境」里弟弟和哥哥的矛盾也和妖魔有关,后面神悬会看到这段记忆的hhh
第11章
“我不会生你的气。”
晨间水上雾气缭绕,神悬就坐在另一边,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袍,头发却随意地散着,发尾沾染了一点雾气的湿意,显得更深更黑。
他以手托腮,仿佛有些无聊地望着水下,见到百里幸二人,方才笑吟吟地招一招手,神情丝毫不见异样。
“殿主……”景元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余光无意识一瞥水下,差点没吓得魂都掉出来。
只见那儿九名身着铁甲的扈卫深深浸入水中,只露出头颅浮在水面。他们面色泛白,额上露气深重,不知已经在水中呆了多久,手上还结着阵法的手势,通过这手势不断地向船内输入源力。
“殿主,这是……”景元方才看见那模样凄惨的妖魔时不见动容,此刻看见这一幕,语气却有些打哆嗦。他很想说,要是船上源石不足他可以去最近的景家分部里借,何必要这样人工输入源力呢……
景元从前也曾去学院内的通天阁打过工,那里的阵法因为大多都是实验状态,为了确保精确,往往需要源师自身的源力而不使用源石。景元也是那时候才认识到,要输出不造成破坏力的源力有多难,那种力量被不断从体内抽出的痛苦,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头皮发麻。
神悬这时才看了他一眼,用随意而亲切的语气解释:“本座瞧他们昨日练习阵法时发挥不出天级的威力,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帮他们锻炼。只要他们输出的源力能激活船内的天级中枢便算成功,怎么样,很轻松罢?”
他说着,又叹一口气:“可惜他们在此呆了两个时辰,也依然是地级的水准,实在是愚笨不堪。”
景元:“……”到底哪里轻松了?
不过他也因此想起来,水下的扈卫,正是昨天被百里破解阵法的那九名扈卫。而昨天百里幸能破掉他们的阵法,除了他自身的逆天之外,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九名扈卫没有完全发挥出阵法跨阶应敌的能力,威力只达到了准天级,而不是天级。
但就算这样,对于第一次练习那套阵法的扈卫们来说,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景元不由得在心里为过去那个梦想着以后也去殿主身边做扈卫的自己上了一炷香。
真是太天真了!
景元胡思乱想一通,突然发现身边有点空荡荡的。他侧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百里幸根本没有和他一起过来,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在景元诧异焦急的目光和神悬似笑非笑的凝视中,少年终于动了。
只见他抬脚,却不是朝神悬这里走来,而是向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几步就来到了囚笼边。
短剑寒光一闪,铁索应声而断,只听「噗嗤」一声,仿佛有鲜血迸溅而出,伴随着若有若无刺耳的哀嚎。
在这果决凌厉的一剑之后,妖魔的躯体很快化为飞灰。明明没有鲜血,少年还是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厌恶地皱起眉,像是想要用力地擦去什么。
神悬的笑容这时才真正地凝固住了,显露出真实的诧异和一丝难以捕捉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