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打一开始就觉得这步棋实在太险了,险得哪怕成了也是弊大于利,无奈李海月生了颗牛心,更听了那位的“提点”,是劝不动的。
“可如今燕世子已经在查李嬷嬷了,若是查到咱们头上?”侍女打了个哆嗦。
“当日乔装见李嬷嬷的不是我,她哪能猜到是我?何况李嬷嬷找人去程庄时也是遮掩面容、佯装了身份的。她自小伺候明空,心里是向着咱们的,否则哪怕再晓之以利害、诱之以金银,她也不敢冒险。如今人没了,更是死无对证。”李海月撑榻坐起来,搅着手中的金丝帕,“明空不在京城,此事和他扯不上干系,哪怕燕颂非要扯咱们,我也可以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挑拨两家关系,借此得利。只要没有实证,燕颂也不敢拿我如何,他再嚣张,总要给德妃和二殿下情面。”
燕世子甚至呛过陛下,他还会给旁的谁情面吗?何况如今的局势,怕是二殿下更愿意给燕世子情面——只是侍女还没把这话说出口,门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大少夫人,”丫鬟在门外请示,“有人送了只匣子过来,说是李嬷嬷的物件。”
李嬷嬷?李海月和侍女对视一眼,疑惑的同时心底莫名升腾起些许不安,但李嬷嬷的东西,必得要看了才安心。
侍女开门接过匣子,转身递到榻前,岂料盖子一开,尖叫声陡然撕裂夜幕,院外狗吠跟着惊响,菏院瞬间陷入慌乱。
“啊——拿开!”
李海月抬手一挥,匣子“啪”地摔在地上,里面的物件滚落出来,赫然是一双血肉黏结的浑浊眼珠。
它摔落在地,仍在盯着李海月。
“从今夜起,李海月再无安眠之夜。”
燕颂靠在藤椅上替雪球梳毛,他才然洗漱,外袍敞着,长发披散,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不似凡俗能有。常春春站在后面替他抹兰膏,屋内淡香充盈。
闻言,常春春说:“您觉得此事和鱼大有关吗?”
“逢春若死,鱼家覆灭,鱼大不至于在桃溪山出手,痕迹太重。李海月虽蠢,但这次这般大无畏,”燕颂细了细眼,“这也是颗棋子。”
常春春说:“能说服李海月冒险行事的人,不简单。”
燕颂没说话,这时被“伺候”舒服了的小白狗转过头来,用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向他表示感谢。
燕颂看着那双明亮莹润的眼睛,神情柔和下来。他把小狗抱进怀里,偏头蹭它的脑袋,轻声说:“犯我者,人人杀得……莫怕。”
第5章 秘密
哈!哈!
他燕小公子又回来了!
天侵晨,燕冬一改这几日的颓丧,麻溜起床洗漱,穿一身松花棉袍罩白毛领披风去前院用膳。
侯翼晨起练拳后换了身箭袖玄袍,打半路出来,马尾高束,剑眉星目,乍一眼还真像个人。
燕冬上去就是一拳,“你还没回?鱼儿呢?”
“蹭了早膳再回。”侯翼一个侧翻躲过,落地后一抹额发,“他先前就被叫回去了,听说李海月昨夜梦魇,生生吓昏了过去,这不,她娘家安信侯府的人今儿一早就去探望了。”
又是个被噩梦吓惨的,难道李海月和他一样?燕冬摩挲下巴,哎呀,管她呢。
两人狗撵狗似的一路疯闹到了膳厅,刚一进门,就听人说:“翼儿出门怎么也不罩一件披风?”
崔拂来华鬓宝簪、略施粉黛,打拐角过来。
燕冬上前抱住娘亲的一条胳膊,埋头蹭了下她肩膀上柔软的白裘,舒服地说:“他心火旺,才不会冷。”
侯翼叫了声“崔姨”,“我不冷,再脱三件也扛得住!”
“敢情你小子不只裹了三件?”老二燕纵从隔屏后绕出来,长眉一挑,“我赢了——我只穿了三件。”
“你俩要是待会儿光溜溜地出门,我才敬你们是真汉子。”老三燕姰伸手推开挡路的燕纵,朝侯翼招手,“鸣飞,快坐。”
侯翼“诶”了一声,在燕姰身旁坐下了,偏头时和燕姰另一侧的燕纵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抡起胳膊,比试谁的手臂更有力,线条更流畅,形状更优美。
突然,第三条胳膊加入进来,两人同时转头,对上一张郎目浓眉、风气英秀的脸。
燕青云哈哈道:“两个小崽子,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叫做铁臂!”
“……”燕姰闭眼。
崔拂来驮着胳膊上的“大挂件”走到主位落座,燕冬坐在她旁边,旁边的空位是留给燕颂的。他们家里除了主位,别的位置没多讲究,孩子辈们随意就坐了。
近来休朝,燕颂今早也没有议事,来得及和家人一道用膳。他到主位前和爹娘行礼问安,几个同辈纷纷叫了声大哥。
燕冬双手欢迎,“大哥请坐!”
燕颂迈步过去,落座前揉了把燕冬的脑袋。
“二弟今日有课业,一早就去国子学了,咱不等他。对了,”崔拂来扭头看向燕冬和侯翼,“说起国子学,你们逃学小队可不要忘了参加罢馆考试,否则年后启学有你们头疼的。”
侯翼探向羊肉馒头的筷子一颤,有点心虚,“我记得,一定准时参加!”
燕冬比侯翼老实,“娘亲不说,我真的忘了。对了,考得好有没有奖励?”
“考得好有奖励,考得不好有惩罚。”燕颂舀了一碗粟米粥放在燕冬面前,“跌出前五,年后下学归家就在书房多学一个时辰,届时我会请老师来管你。”
啊?!
燕冬有点惊吓,有点不甘,见一桌人没有敢站出来帮他反抗强权的,只能绝望地说:“哦……”
“咳咳!吃饭吧!夫人,孩子们!快吃饭!”燕青云瞥了眼苦巴巴的小崽子,露出一记“爹到时候一定帮你想办法”的眼神,燕冬则回以“虽然您实力跟不上,但有心就好”的欣慰目光。
名为一家之主实则大权旁落地位堪忧的燕国公收回目光,往嘴里塞了一大只笋肉夹。
碟子里突然多了只春饼,燕冬转头对上燕颂的视线,脖子一缩,把头埋进了碟子里,老实用膳。
他在心里默念五个数,偷偷抬眼,被仍然瞧着自己的燕颂逮了个正着。
“嘿嘿,”燕冬立刻孝敬一只虾仁,“不要只食素,咱们要荤素搭配。”
众人看着燕冬献殷勤,眉眼浸在笑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燕青云看着低头和燕冬说话的大儿子,对方渐渐变成了天山雪莲、千年灵参的形状!
用了早膳,燕冬遣散下人,清了清嗓,“诸位。”
小家主要讲话了,众人当即正襟危坐。
“这几日我让大家操心了,这一杯我干了,权当赔罪。”燕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很神秘的,“大家一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燕纵浮夸地说:“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本是不想说的,怕大家担心,也怕你们觉得我中邪……嗯?”燕冬敏锐地盯住他老爹。
燕青云挤出一抹温柔慈爱的笑,“爹爹的宝贝好大儿……哦不,小儿,怎么了?”
燕冬狐疑,“您现在竭力掩饰的情绪是什么?”
“心虚。”崔拂来拆台。
“夫人!”燕青云嗔了崔拂来一眼,起身走到燕冬身后,给小崽子捏肩捶背,“爹爹承认是找了一些和尚道士来家里——”
“是很多,”燕纵说,“三百多个——呜呜!”
燕青云一个闪身拿帕子塞住燕纵的嘴,又一个闪回去,哄着说:“人多力量大嘛!姰儿说你不是生病,爹爹又撬不开你的嘴,是真没法子了!”
燕冬近距离地看着燕青云,发觉那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瘦了些,眼下隐约乌青,这些天他吃不好,家里又有谁能快活呢?
他耷下眼皮,愧疚地说:“对——”